说件小事儿：你错了我也得听吗？理是讲不清的；一个单位，不能出现两个核心_风闻

       “你错了我也得听吗”？

       我第一次听到这个话大约是在九十年代，是儿子用这话怼老爸，这之前，没听说过有人敢这样对父母说话，也不知道有没有人心里这么想过。当然，这话也可以用来怼领导，怼上司，只是一般人不敢，大都用来怼父母，怼不出什么祸来。当我第一次听到这个话的时候，说真的，我有了醍醐灌顶的感觉：对啊！你错了我也得听吗？“这个道理”没毛病啊？

       后来，我当了一所职业学校的校长。在职业学校这个学生群体里，我渐渐有了新发现：喜欢引用“这个道理”的学生似乎多了些，当然是比较，跟其他学校的学生群体比。

       不同的学校分流了学生，也分选了学生，懂得“这个道理”的学生向职业学校分选了。

       不必讳言，在中国人的观念里，上职业学校是无可奈何地选择，成绩好一点儿的学生大概率不会选择职业学校。那么，成绩好坏与懂不懂得“这个道理”有必然联系吗？

        但有一个现象是比较明显的：爱引用“这个道理”的学生跟父母说话往往很不耐烦，或者说，“这个道理”事实上已经成了一些子女跟父母顶撞，甚至吵架的理论根据。反过来说，对于听话的孩子，“这个道理”没有用，用不着。

        当然，不能因此得出这样的结论：“这个道理”是错的。

        那么，问题出在哪里呢？不难理解，应该是出在“对与错”怎么定义？谁来定义？就是说，老爸说向东，儿子说向西，谁也不服谁，谁对谁错？你得有个“对与错”的标准，就像法律条文一样。

       可以这样说，有法可依的，算是能够分清对错。这话听着有点儿别扭，既然有法可依，为什么还要“算是”呢？因为法律也要看谁来定。比如，甲国规定可以“一夫多妻”，乙国规定“一夫一妻”，怎么分对错？只能说，法律规定对就是对，不对也对；法律规定错就是错，不错也错。你不能也来一句：法律错了我也得听吗？是的，错了你也得听。

       纪律也是这样，规定了就得听，你也不能跟纪律较劲。

       法律、纪律，这些都是对与错的标准，都得听，除非你敢于蔑视它，或者你有能力干脆推翻它，修改它。

       那么，能不能把所有问题都给出个法律纪律的规定呢？不能。为什么？因为这个世界上的“对与错”实在有点儿复杂，复杂到神仙也发愁。

       有多复杂呢？举几个例子。

       例一：有中国学者赴日本参加一研讨会，会上，这位中国学者说，七七事变是日本对中国的全面侵略。有日本学者应道，那不是侵略，是救中国，是将西方列强的势力驱逐出中国，建立大东亚共荣圈。中国学者又说，你杀了我们那么多人，怎么就成了救中国？日本学者又回应，你们中国人打我们，我们怎么办？只好杀了。请问，谁对谁错？如果你是中国人，而且不是汉奸，你一定会说，那明明白白就是侵略，铁证如山。但如果你是日本人呢？

       例二：儿子说，人活着就是为了享受。老爸说，小小年纪，不思进取，贪图享受，这不是败家吗？儿子说，专家就是这么说的。请问，谁对谁错？儿子错了吗？难道人活着就是为了吃苦？父亲错了吗？梁启超说，少年强则国强，少年会享受，是强国呢还是强家？你当然还可以讲出一堆大道理，但问题是，如果你站在父亲的立场，对于一个认定了要享受的少年，你能说服他，让他听话吗？何况还有一些大名鼎鼎的专家比你讲的要冠冕堂皇的多。反过来，如果你站在儿子的立场，你又能说服一个为了挣钱养家已经吃尽了人间辛苦的老父亲吗？

        例三：某工厂招聘员工，应聘者甲对目前需要的岗位可熟练掌握，但知识储备少，学习能力差，后期发展不看好。应聘者乙刚毕业，尚需一段时间才能胜任目前的岗位，但知识储备多，学习能力强，后期发展看好。请问，招聘哪一个是对的？招聘另一个就算错吗？

       例四：在一场战役中，上级命令攻占某山头。甲连争得主攻，胜利完成任务。战役结束后开总结会，乙连连长说，你如果按我的方案打，胜利更大，损失更小。甲连连长不服。请问，遇到这类情况，你再打一次试试吗？不试试怎么判定谁对谁错？或者说，两个方案都能胜，那么，孰优孰劣？

       例五：夫妻俩吵架，男人说，你怎么就是不讲理呢？女人说，你怎么又发脾气呢？请问，一个要讲道理，一个要谈态度，谁对谁错？谁能服谁？

       这些例子应该够了，应该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了：人与人之间，最困难的事儿是讲理。立场不同讲不清，角度不同讲不清，层次不同讲不清，讲不清的原因有千条万条，讲的清的原因只有一条，那就是两个人正好想到一块儿去了。而且，这世界上大多数问题，也本就不是黑白分明容易理解容易讲清那么简单。所以，你会发现，现实中往往是谁说谁有理，谁能说谁有理。并且，一旦争执起来，其实不是在理清是非曲直，而是在争谁占上风。

       讲不清怎么办？如果谁也不认头，就吵，吵急眼了，就打。

       吵和打，对待敌人可以，对待自己人呢？对待家人呢？没有好点儿的办法吗？

       古人的办法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这是孔子说的，他的意思是，如果发生争执，臣子要听皇上的，儿子要听父亲的。为什么非要臣子听皇上的，儿子听父亲的呢？因为你总不能说，如果发生争执，皇上要听臣子的，父亲要听儿子的，尊卑失序，必乱无疑（此处尊卑无褒贬，中性）。

       孔子为古人想了个解决问题的办法，这算立了规矩。那么，现在呢？现在其实一样，还是孔子那一套，只是不那么说了，下级服从上级，一切行动听指挥，到什么时候都是变不了的。

       但有一个很大的不同，现在不提家庭了，“父父子子”没有个继承下来的新说法了。

       为什么不提家庭了呢？不知道，我胡乱猜一猜。

       “君君臣臣”这个提法说到底就是为了政令畅通，维持一个良好的社会秩序。只不过古今国情不同，不能直接照搬，要改一改说法，以适合现在的实际情况。

        “父父子子”这个提法本来也是为了维持一个良好的家庭秩序，和“君君臣臣”的道理是一样的。不同的是，家庭内部是血缘关系，夫妻虽不同宗，但也可看做是以子女为中间链接的血缘关系。所以，家庭内部是一个血缘伦理秩序，父母与子女是血缘承续关系，与国民之间的平等关系有所不同。

        如此，“父父子子”这个提法在过去确有它的合理性，但，放到现在却有一个解不开的死结。什么死结呢？孔子那个年代可以把女人排除在外，家长就是那个辈分最高的男人，但是现在不行，出来两个家长，是完全平等的两个一把手。如果争执发生在这两个一把手之间，谁听谁的？除非有一个认头，不然就得吵，吵急眼了，打犯法，离可不犯法。

        同时，在教育子女问题上，两个一把手必须统一意见，否则，必致家庭矛盾重重。不得不说，有些女人最爱干的事儿，就是看儿子怎么看怎么顺眼，跟老爸吵架也吵得可爱，这样的家庭绝无和睦可言，只可能走向解体。当然，这样的角色不一定都是女人，男人也有这样的，但，少。

       回到开头的问题，“你错了我也得听吗”？一个家庭，两个一把手，听哪个的呢？“父父子子”涉嫌歧视女性，是不合适的了，谁又能提出个合适的新说法呢？大概谁也提不出，只好不提了吧。

       请注意，任何一个团体，一个单位，只要出现两个一把手，两个核心，非乱即裂，没有例外。

       解体的家庭日见增多，有这个原因吗？以我拙见，之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