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米尔恰·卡塔雷斯库的《电磁铁》与盖佐·查特的《鸦片与其他故事》——《华尔街日报》
Sam Sacks
卡洛斯·富恩特斯曾写道:“文学是以不安为代价传递自由的信使。“正是在自由与不安这对矛盾属性的博弈中,文学不断完成自我革新的永恒使命。它甘冒多少离经叛道之险来打破陈规?能承受多少僭越?又容许多少语无伦次?无论比例如何分配,我们所谓反传统精神的终极目标,永远是为了逃离已知与必然的牢笼——那个集体现实的围场。正如米尔恰·克尔特雷斯库在其恢弘的迷幻小说《螺线管》中所言:“你无处可逃,除了向内”。
至少,这部史诗级谜题作品中那位无名叙述者如此坚信。白天,他是共产主义病态晚期布加勒斯特某所沉闷中学里"卑微、无名、可替代的罗马尼亚教师”,一个失意的诗人。但这个偏执独居者的梦境却充斥着奇观、恐怖与神秘异象。他私下开始撰写手稿——即我们正在窥读的文字——记录这些内心生活的"异常现象”,一部拒绝"将梦境与古老记忆与现实分离,将奇幻与魔法分离,将科学与偏执分离"的离奇事件与狂热劝诫的编年史。
“谵妄”,他写道,“并非现实的残渣,而是现实本身的一部分,有时是最珍贵的部分。“他生动描绘的幻象既是对其所困的物理与形而上牢笼的哀叹,也是反抗。这些牢笼按等级包括:晚期极权主义罗马尼亚的窒息环境、人类肉体的脆弱有限性,以及三维生物在无限维度宇宙中贫瘠的感知能力。叙述者慷慨陈词,痛斥在衰弱肉体铁枷下如昆虫般无意义的生存噩梦(“我栖居在分节的动物体内,滑腻、粘稠,永远在挣扎喘息”)。但他那些梦游般的探索揭示了一个变形的城市景观:埋藏在布加勒斯特各处——包括他房子下方——的巨大电磁螺线管,创造了通往平行世界与感知模式的门户。
这部纷繁复杂作品的巨大乐趣在于,卡塔尔雷斯库先生对日常生活素材的巧妙处理,将平庸转化为奇幻。叙述者的同事们最初只是教师休息室里一群不起眼的闲谈者,却逐渐成为他夜间探索中独具特色的共谋者,能够探讨物理学或数学的奥秘。关于学生喜欢摆弄魔方的观察,延伸为对查尔斯·霍华德·辛顿四维超立方体(又称超正方体)历史的精彩论述。在一个扣人心弦的章节中,叙述者在一座废弃的城市工厂寻找逃学的孩子,却意外发现了一个令人困惑的迷宫般的地下世界,其构造如同某种深不可测智慧体的大脑皮层。
《螺线管》非结构化、重复性的特质是对文学公式的另一种逃离(叙述者令人作呕地坚称自己不是在写小说)。这使得肖恩·科特从罗马尼亚语进行的翻译更显震撼。在这本冗长作品的每一页上,犀利而陌生化的文字都带有叙述者梦境的特性——“透明却又晦涩”。
然而正是在晦涩性这点上,卡塔尔雷斯库先生的作品遭遇了悖论。强调梦境与现实同等真实的《螺线管》源自超现实主义传统,该流派试图表现无意识的自主性。但这本书最突出的特质是其精彩而冗长的自我指涉。从始至终,叙述者都在竭力解释和证明自己手稿的合理性,以至于艺术宣言总是干扰着它声称要做的事。这种略带学究气的特质在大量文学典故中尤为明显——包括叙述者最钟爱的作家如卡夫卡、刘易斯·卡罗尔、《伏尼契手稿》的无名作者,以及更隐晦的豪尔赫·路易斯·博尔赫斯。
因此,这是一种分析性的无意识状态,矛盾感催生出反讽意味,虽常引人发笑,却也削弱了其试图传达的癫狂力度。卡塔雷斯库先生曾谈及那些缔造通灵共鸣的书籍:“作者即读者,读者即作者,如同桥梁两端流转着幻觉。“尽管我欣赏这部令人眩晕又野心勃勃的作品的演绎,却不指望它能潜入我的梦境。
《螺旋管》中一个值得注意的缺失是对毒品逃避现实的描写。或许是因为无人能像匈牙利作家盖佐·恰特(1887-1919)那样,在欧罗巴出版社新近再版的《鸦片与其他故事》同名篇章中,将毒品描写得如此感官化。人类每天醒来都面临"难以承受的痛苦”,深知自己的寿命不过蚍蜉般短暂。但只需一剂焕发生机的药物,“辉煌持久的快感…便将他们摇荡至永恒”。刹那间,时间已被征服。恰特因此宣称:“我在一日之间活过了五千年。”
《鸦片》直白的非道德观既是这些极致颓废故事的标志,也是作者的写照。恰特身兼作家、前卫乐评人、神经学家和弗洛伊德门徒等多重身份,同时也是个花花公子式的瘾君子,最终精神失常,杀妻自尽。这些故事宛如奥斯卡·王尔德风格的癫狂寓言,却充斥着乱伦、虐杀动物与谋杀情节。《小艾玛》与《弑母》中冷酷邪恶的孩童,让迈克尔·哈内克的电影都显得温情脉脉;《节庆屠宰》则以微笑施暴,杀猪仪式引发一连串不可避免的暴力连锁反应。
这是1980年雅夏·凯斯勒与夏洛特·罗杰斯译本的再版,书中收录了与乔特同时代艺术家阿提拉·萨西绘制的慵懒新艺术风格插图。这部优雅怪诞的邪典经典再次面世,专为那些有胆识的读者准备。
本文曾以《无处可逃,唯有向内》为题发表于2022年12月17日印刷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