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心尖叫》评论：汽车座椅里的秘密——《华尔街日报》

图片来源：Getty Images去年七月四日对我来说是一段黑色幽默的记忆。烟花如炮火般震得屋梁发颤，家里唯一比哭闹幼儿更怕噪音的，是那只50磅重的贵宾混血犬——郊区家庭的标配伙伴。这本是寻常场景，可当时我正盯着手机泪流满面。

我出生仅7天的次子未通过医院听力筛查，随后我不断收到邮件、短信和电话轰炸，要求进一步检查并警告他可能失聪。虽最终证明是虚惊一场，但当我看着对烟花轰鸣毫无反应的婴儿时，这个结果尚不可知。丈夫把这场集体崩溃中的成员都赶上了床，劝诫我继续上网查阅人工耳蜗资料实非明智之举。

孩子降临伴随的需求、不确定性和复杂情感往往强烈到令人窒息。但《内心的尖叫》堪称美国母亲心理状态的一封尤其阴暗的急件。作者杰西卡·格罗斯（《纽约时报》育儿通讯专栏作家）指出，只有永不入睡的女性才能"达成现代美国母亲被期待的所有成就"。然而并非所有选择都能归咎于"崩坏的体系"，可悲的是，万亿级的福利政策也治愈不了美国母亲们的症结。

格罗斯女士详细描述了自己初为人母时的狼狈不堪。怀孕期间她曾重病缠身，哺乳尝试"一开始就彻底失败"，为此深感自责（和许多富裕白人女性一样，她怀疑自己是否因厌恶哺乳而"存在严重反常和缺乏母性"）。她还感到被网络上的所谓专家们苛责——这些人宣称，让一个安全、温暖、吃饱穿暖且生活在人类历史上最富裕国家的婴儿哭上十分钟自己入睡，都属于虐待行为。

格罗斯承认如今养育子女比过去容易，但也指出当代育儿"在独特困境在于：我们接收到的育儿指导信息泛滥成灾，每个微小决定都被渲染得攸关生死"。但为何如此多母亲仍渴望从网络陌生人那里获取指引？

以Instagram为例。格罗斯用整章篇幅剖析网络"网红"，尤其是试图通过分享生活牟利的母亲群体。这些"看起来总是与孩子其乐融融"的妈妈们即便提及育儿困境，“呈现的也都是已解决的问题”。一位临床心理学家指出，许多来访者将社交媒体视为"焦虑、嫉妒、羞耻、内疚"的源头。确实，Instagram造就了一类心不在焉的父母——他们不停刷手机自惭形秽，对身边的孩子置若罔闻。

格罗斯笔下的许多女性曾以为，能用职场打拼时的雄心与周密规划来驾驭育儿需求。大错特错。一位自称"在男性主导领域担任高管就是全部人生价值"的女性，当发现自己无法实现"穿着真丝衬衫"“高效搞定一切"的完美妈妈计划时，彻底崩溃了。

一位心理学教授向格罗斯女士透露了一个发人深省的观点：疫情期间"被迫停止或减少工作"“给母亲们带来了情感上的沉重打击”。对部分美国女性而言，工作已不仅是经济选择，更成为身份认同的支柱——可惜这根支柱并不稳固。格罗斯抱怨道，“大量研究表明母亲在劳动力市场中仍比男性或无子女女性处境更糟”，这就是所谓的母职惩罚。但女性生育后往往不得不减少有偿劳动的时间与精力。对大多数人而言，后期人生中积累的人际关系资本，远比支付高昂育儿费用期间工作所获得的少量退休金贡献更有价值。

格罗斯对通过"广受欢迎的育儿补贴和带薪休假政策"持乐观态度。但国会已在多项疫情救济法案中投入约500亿美元用于育儿支持，其成效却无人知晓。要求纳税人为拥有收入丰厚的丈夫的受过高等教育的女性补贴带薪休假，这种做法具有严重的累退性。许多预期收益，如延长母乳喂养时间并提高成功率等，很可能无法实现。根据格罗斯自己引用的数据，在享有近500天带薪休假的瑞典，仅有15%的母亲能在婴儿6个月大时坚持纯母乳喂养。

格罗斯在书中记述了一个富有自省意味的访谈场景：当她"抱怨一切似乎毫无希望"时，一位年长的女性历史学家回应道：“从我们这代人——或许是你母亲那代人的视角看，变化已是天翻地覆。“这个观点值得在著作和更广泛讨论中获得更多关注。我的母亲在1980-90年代攀登企业阶梯时，不得不在返岗六周后终止母乳喂养。而三十年后，在我最近的出差中，公司斥资数百美元使用冷藏快递服务，将我泵出的母乳次日优先送回家中。

格罗斯女士的笔调可以带着讽刺的幽默，但为了佐证其副标题"美国式母职的不可持续性”，她描绘了一幅扭曲的图景。以下是我希望有人在我初为人母那段迷茫时光里告诉我的真相——不妨称之为对主流观念的逆向编程，那种观念用格罗斯的话说就是孩子会让你变成"空壳人”。崩溃时刻总会来临——也终将过去。你的承受力会不断增强；现在令你崩溃的事很快会成为日常。生活将充满更多专注力、实质内容和意义，少些自我沉溺。孩子会阻止你不计代价追求个人抱负——感谢上帝设置了这道护栏。

奥德尔女士是《华尔街日报》编辑委员会成员。

刊载于2022年12月14日印刷版，标题为《安全座椅里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