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女巫的覆灭》书评:猜疑与迷信——《华尔街日报》
Barbara Spindel
威廉·品钦。图片来源:盖蒂图片社1651年2月,马萨诸塞州斯普林菲尔德镇的居民接连涌入地方法官威廉·品钦家中,报告种种异象:一锅下水燕麦布丁无故腐坏;一名产妇临盆前突遭剧痛;一块咸牛舌离奇消失,丢失的刀具又莫名重现。品钦将这些事件详细记录在长达数十页的证词簿中。
历史学家马尔科姆·加斯克尔潜心研究这份珍贵却长期被忽视的文献,实乃学界之幸。这份珍藏于纽约公共图书馆的档案,成为他笔下引人入胜的著作基石——这部关于17世纪猎巫事件的著作,经作者妙手演绎,其精彩程度不亚于数十年后塞勒姆那场更为臭名昭著的猎巫行动。
在《所有女巫的覆灭:新世界的生死录》的尾注中,加斯克尔阐明其研究方法:通过严谨还原事件原貌来捕捉亲历者的体验,而非以后见之明解释"真实"情况。尽管我们知晓斯普林菲尔德早期移民身处中世纪向现代世界转型的动荡期,但当事人对此毫无概念。“有时必须弱化客观’现实’,才能凸显经验的主观特质,“这位东英吉利大学荣休教授、巫术史学者写道,“唯有以彼时的眼光看待怪异现象,我们才能真正理解历史中的自己。”
然而,在故事变得真正离奇之前,加斯基尔先生用生动的笔触描绘了斯普林菲尔德日常生活的图景。这个清教徒定居点由富有的投机商兼毛皮贸易商平琼于1636年建立,作者形容他"像旧世界的庄园领主"般统治着这片人口稀少的土地。斯普林菲尔德的居民多为社会地位低下的英格兰和威尔士移民,他们每周六天从早到晚忙于劳作与杂务,周日则进行礼拜活动。平琼将从阿加瓦姆印第安人处"购得"的土地分配给居民建造房屋和农场,并亲自核定每户的税率。他还拥有镇上的杂货店,居民通过赊账购物,以劳役或收成抵债。作者写道,无论男女,这里的生活都充斥着"虔诚与苦役”。
这里也是怨恨与嫉妒滋生的温床,很大程度上源于阶层跃升的艰难。殖民者既被迫依赖原住民贸易伙伴,又对其心怀恐惧;与荷兰移民及邻近英国定居点的领地纠纷层出不穷。但作者指出"更直接的敌意来自比邻而居的街坊们。距离固然催生猜疑,但熟稔与邻近反而滋长偏执与恶意”。在加斯基尔阴郁的叙述中,这座山巅之城的光芒显得黯淡无光。
人口增长与恶劣天气加剧了资源争夺。在这段充满压抑氛围的记述中,气候多数时候都极为严酷——从"令人窒息"的极寒冬季导致牲畜大批死亡,到"灼人"的盛夏使庄稼枯萎。在经济形势不断恶化的背景下,一位名叫休·帕森斯的砖匠成为了邻里猜忌的焦点。这位1645年迁入斯普林菲尔德,同年与玛丽·刘易斯成婚的沉默男子,时而显露出攻击性。他与多数邻居关系紧张,不久后家庭生活也陷入危机。
向平钦作证的定居者们确信,帕森斯就是他们食物变质和财物丢失的幕后黑手。加斯基尔先生指出,当时人们对女巫(通常但不总是女性)的信仰非常普遍:“她们远在天边又近在眼前,突然就出现在城镇边界,穿过街道,倚在窗台上,然后敲响房门,满怀着隐秘的目的。“值得一提的是,帕森斯以"无端造访"闻名——他会毫无理由地出现在别人家中。由于他寡言少语,邻居们开始认为这些拜访充满恶意。当被冒犯时,他嘟囔着"我会跟他算账"的话语更是雪上加霜。
最终指控从被施咒的布丁升级了。有镇民报告称半夜遭到蛇群袭击,其中一条蛇用帕森斯的声音嘶嘶说出"死亡"二字。妇女们开始抽搐;婴儿患病死亡。“致命的恐惧如沼泽雾气般渗入每家每户”,作者写道。休日益古怪的妻子——她本人似乎也深陷对女巫和魔鬼的妄想——开始公开推测丈夫就是巫师。当他们襁褓中的儿子夭折而休表现得无动于衷时,包括玛丽在内的镇民都确信他用巫术谋杀了自己的孩子。妻子指控丈夫这一反常景象,反过来又让玛丽成为了怀疑对象。
颇具戏剧性的是,当双手被缚的休·帕森斯和玛丽·帕森斯被押往波士顿接受巫术审判时,平钦也被该市当局传唤,因其近期宗教著作中主张神应慈爱而非暴怒的异端观点而受审。加斯基尔先生指出,无论是巫术还是异端,都是触及清教徒灵魂深处的恐惧。
此处无剧透,但三位被告最终走向了截然不同的结局。就在他们的故事展开之际,新英格兰地区已有人开始倡导更为开明的信仰。罗德岛的一群自由思想者对异端与巫术之说都不甚在意。然而自1692年起,塞勒姆仍有超过200人被指控为巫师,最终20人遭到处决。加斯克尔先生指出,此后"新的焦虑——更多源于物质而非宗教——取代了旧日的恐惧”。
斯宾德尔女士的书评曾发表于《基督教科学箴言报》《旧金山纪事报》等媒体。
刊载于2022年11月23日印刷版,原标题《猜疑与迷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