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尔街日报》上的两本关于兰花的书
Dominique Browning
卡特兰·莫西亚的近距离特写,俗称复活节兰花。摄影:伊丽莎白·费尔南德斯/盖蒂图片社“原始的性感”……“肉欲”……“诱人的香气”……而这仅仅是埃丽卡·汉尼克尔生动著作《兰花缪斯:十五朵花中的痴迷史》开篇第一段。没有什么比兰花更能激发人们对植物的渴望。汉尼克尔是诺斯兰学院环境史教授,此前曾写过一本关于美国葡萄酒文化的书,她以轻松愉快的笔触带领读者穿越人类与兰花交织的冒险历史。她讲述了四个世纪以来,多个国家数十位为兰花痴狂之人的故事。汉尼克尔女士多年来一直从事室内兰花种植;她对这种令许多人望而生畏的植物细致入微的研究,与她温柔的照料相得益彰。兰花“撩人的构造”确实有种摄人心魄的魅力——其雌雄器官融合成柱状结构,既非雄性也非雌性。福禄考如此,芍药如此,就连棋盘格花纹的花朵亦如此,但若论让人坠入爱河,无出兰花之右。
在19世纪初“最具争议的散文诗”《自然神殿》中,查尔斯·达尔文的祖父伊拉斯谟斯·达尔文将兰花描绘成危险的妖妇与慰藉的母亲,以这些花朵诠释启蒙运动关于性应得到自由表达的观点。他的诗作探讨了植物之爱与植物之背叛;他编织出关于“警觉的花药”“蜜杯”与“神性露珠”的香艳故事。霍勒斯·沃波尔称其为“世间最令人愉悦的诗篇”,塞缪尔·泰勒·柯勒律治则不以为然,表示“我对达尔文的诗作实在反胃”。在伊拉斯谟斯·达尔文的时代,邱园皇家植物园的兰花收藏仅含24个品种,但随着大英帝国扩张,异域植物的收藏也日益丰富。达尔文的诗“为西方人未来一个世纪理解兰花定下基调”,让兰花“推动自然迈向一个奇异的新性爱未来”。
到1862年,因出版《物种起源》而多年饱受抨击、疲惫不堪的孙子查尔斯·达尔文写了一本关于兰花的书。祖父眼中处处可见性,而查尔斯眼中处处可见自然选择的作用。通过《论兰花借助昆虫传粉的各种精巧构造》一书,查尔斯乘上了维多利亚时代兰花热潮的东风;他将这本书视为对批评者的侧翼反击。此举奏效了。通过阅读兰花进化论,人们更易接受他的理论。他自称的"小兰花书"",帮助动摇了种族主义意识形态。
慈禧太后是中国历史上最具权势的女性。1851年,16岁的她以"“兰"“为名作为妃嫔入宫,在皇帝猝死后成为摄政太后。她狡黠狠辣,偏爱具有权威感的"“亲爸爸"“称谓,通过政变登上帝位。她警告朝臣:““谁让我一时不痛快,我就让谁一世不痛快”"。她种植兰花——遵循孔子教诲,将其视为自然卓越的典范。她尤其钟爱芳香的春兰,或许是为了掩盖北京城遍地露天沟渠的恶臭。慈禧挪用海军军费在颐和园修建了长达一英里的花园。1860年英法联军野蛮焚毁圆明园的暴行给她留下深刻创伤——那个拥有世代培育的百年古树奇花的人间仙境,在滚滚黑烟中化为乌有。慈禧对新花园倾注了从未给予过人类的精心呵护。
奇怪的是,1887年美国首届兰花公开展竟在曼哈顿声名狼藉的Tenderloin区举办——这里以妓院、赌场和性交易闻名。展览场地是个常用来举办畸形秀和蜡像展的展厅。那些充满异域风情的大胆造型与色彩令媒体争相报道,更让镀金时代的名流们如蒂芙尼、范德比尔特、阿斯特、范伦斯勒等人神魂颠倒。随之兴起了兰花主题的珠宝、彩绘玻璃和胸花设计。
书页间还跃动着更多奇人轶事。1818年,植物猎人C·S·拉菲内斯克与鸟类学家约翰·詹姆斯·奥杜邦同行肯塔基州时,其狂热精力令后者震惊。某夜奥杜邦惊醒,发现拉菲内斯克赤身裸体站在卧室里,正用破提琴疯狂扑打入侵的蝙蝠。这位学者最终为6700多种植物命拉丁学名,其中包含现今10%以上的兰花命名。56岁时,他因服用自制铁线蕨药剂导致胃癌痛苦离世。
在墨西哥城的家中,弗里达·卡罗和迭戈·里维拉雇佣植物猎人特奥杜洛·查韦斯为其庭院搜罗兰花等异域植物。1937年,流亡的革命家列夫·托洛茨基夫妇前来同住。托洛茨基与卡罗展开持续数月的婚外情。“托洛茨基常会深夜不请自来,硬要查韦斯陪他为弗里达深夜寻兰。”
非裔历史学家约翰·霍普·富兰克林——20世纪最伟大的学者之一——对兰花痴迷不已,在芝加哥住宅的三楼温室培育了900个品种。他常说兰花与美国历史都"充满挑战与神秘”,令人轻易爱上。两者都需要坚持、耐心与勤奋。这个"摄人心魄的美丽家族"让这位毕生研究沉重历史的学者重焕生机。
并非所有人都怀着热爱之心研究兰花。对植物学家兼作家桑德拉·纳普而言,她的态度更接近轻蔑。她坦言自己曾对兰花既"着迷又略带厌恶”,被这个拥有超过3万种物种、全球第二大的华丽植物家族所排斥。但《非凡兰花》这部装帧奢华的大开本著作中展现的广博视野、深刻见解和严谨研究,必将让不情愿者转向钦佩。书中丰富的绘画作品令人叹服,但恼人的索引系统让查找艺术家信息变成一场徒劳的挫败体验。
纳普女士是位雄辩的科学家,她以优美笔触描绘了兰花与苔藓、地衣、其他植物、昆虫及节肢动物共生的生态网络。兰花是附生植物——它们"栖息在树枝上,不依赖宿主获取营养”"——但这种轻盈的生活方式实则充满压力,正如她解释的:““在远离地面的高处,温度与水分供应剧烈波动…附生植物必须应对每日阳光、水分和风力的高峰与低谷。““兰花根部"“覆盖着海绵状的白色层,看起来几乎像极薄的泡沫”",这种结构能增强对水分和大气气体的吸收。她关于《空中生活》的章节堪称简洁清晰的典范,值得每位植物爱好者和科学写作者研读。
在书籍尾声,纳普女士不情愿地承认自己如今喜爱上了兰花,更重要的是,她深切担忧它们的生存现状。气候变化、污染、森林破坏、兰花物种的不可逆灭绝,以及当今为满足贪婪植物市场而不择手段的兰花猎手——有些像提埃波罗画作般被非法交易,有些经人工培育后在超市售卖——都在摧残这个花卉家族。这不该成为与兰花相关的人类历史终章。我们唯有心怀希望,并行动起来保护这些辉煌的诱惑者。
布朗宁女士是“妈妈清洁空气力量”组织的主任兼联合创始人,也是环境保护基金的副总裁。
刊登于2022年11月19日印刷版,标题为《蜜杯与不眠花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