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莱坞》评论：银幕对话——《华尔街日报》

詹姆斯·斯图尔特与玛格丽特·苏拉文在1940年电影《街角小店》中准备观看自己的银幕形象图片来源：威廉·格莱姆斯/迈克尔·奥克斯档案馆/盖蒂图片社汇集核心主创、记录他们的谈话、编辑整理发言——口述历史始终是将电影制作细节转化为难忘叙事的万全之法。如今，两位备受推崇的电影史学家——卫斯理大学的珍妮·贝辛格与畅销书作家山姆·沃森——灵光一现，将这种形式扩展至整个美国电影工业史。成果便是这本厚重又不失魅力的《好莱坞口述史》。

2022年，此类项目面临的最大难题在于：默片时代与经典好莱坞的先驱者，以及1970年代美国新浪潮运动的核心成员，大多已遗憾离世。贝辛格与沃森的妙招是深入挖掘美国电影学会的浩瀚档案。自1969年起，该学会已收录了数千位电影人的访谈。作者精选并编辑了这些转录文稿中的精彩片段，同时加入了他们亲自采访弗兰克·卡普拉、迈克尔·奥维茨等人获得的一手资料。

全书编排巧妙，仿佛这些跨越数十年的电影人正在与我们、彼此，甚至与贝辛格和沃森本人对话——作者偶尔会插入咖啡闲谈般的财务细节、法律条款等背景说明。《好莱坞口述史》至少三分之二篇幅聚焦早期电影制作、默片及约1960年终结的片厂时代（贝辛格界定）；过渡期的1960年代与1970年代新好莱坞仅占三章；2000年后的电影更是寥寥数页。这本书献给依然崇敬好莱坞黄金时代的读者，而作为影史研究者，我认为这恰如其分。

我的书架上摆满了各种好莱坞回忆录，内容从不可或缺到滑稽可笑，甚至有些简直是满纸谎言。尽管如此，我发现《好莱坞》几乎每一页都提供了新鲜、揭秘且常常令人会心一笑的内容。美国电影学会的访谈虽然生动活泼，但聚焦于实际电影制作，因此相比出版商深知卖点的典型自传，这里的八卦要少得多。贝辛格女士和沃森先生还巧妙运用了玛格丽特·布思（米高梅多年剪辑师）或拉纳尔德·麦克杜格尔（与比利·怀尔德等相比知名度较低但才华横溢的编剧）这类鲜为人知却举足轻重的人物。

本书中最妙语连珠的并非演员群体，这有何奇怪？你永远猜不到谁会突然抛出犀利见解——比如电影配乐作曲家布罗尼斯拉夫·卡珀谈论当时好莱坞最大制片厂米高梅那位令人畏惧的老板：“没错，他很强硬。所以他是路易斯·B·梅耶。而我不够强硬，所以我是小卡珀。“你能感受到这些电影人在同行面前放下戒备、畅所欲言的状态。当摄影师哈尔·莫尔从讨论默片演员兼导演埃里希·冯·斯特罗亨的挥霍无度，突然转向对意大利艺术电影大师米开朗基罗·安东尼奥尼及其作品《扎布里斯基角》的毒舌吐槽时，我简直猝不及防。

另一方面，当烟不离手的导演塞缪尔·富勒谈及1960年代末剪辑室的空气质量时说"这些孩子就爱吞云吐雾”，而他指的显然不是烟草时，倒也不算太意外。音效设计师加里·里德斯托姆透露原版《侏罗纪公园》里霸王龙的咆哮声来自他的爱犬巴斯特——这虽出人意料却充满趣味。当然也有个别内容略显多余，比如剪辑师转导演的罗伯特·怀斯又一次为自己篡改奥逊·威尔斯《伟大的安巴逊》辩护（难道有法律规定每本电影书都得给他洗白空间？），但诸如昆汀·塔伦蒂诺激动宣称"要是能和贝蒂·戴维斯合作绝对他X的爽爆了"这样的金句，足以抵消这些槽点。

引言部分简要指出，受访者"以他们所处时代的态度发言，但他们的言论具有权威性”。因此，默片时代的老将们对D·W·格里菲斯表现出极大敬意，而巴辛格女士和沃森先生并未插话提醒我们《一个国家的诞生》是部充满恶毒种族主义的作品。作者相信读者自会领会某些细节，比如根深蒂固的性别歧视——它使得才华横溢的默片导演洛伊丝·韦伯等女性被逐渐排挤出电影行业。大导演金·维多回忆为拍摄1929年全黑人音乐片《哈利路亚》所做的抗争（他不得不向米高梅承诺自掏腰包），最后以令人心碎的感慨作结：他从未料到好莱坞竟需要数十年时间才开始制作"黑人题材电影或[启用]黑人演员担任重要角色"。

电影史更像蟹行而非直线前进，因此尽管章节按时间顺序排列，但仍按主题划分。我个人最钟爱的是"片厂 workforce"章节，其中关于摄影师、配乐、剪辑师、制片厂员工、美术指导、服装化妆的专题，与那些必然出现的编剧、导演、演员内容并列呈现。黄金时代多数巨星都有涉及，哪怕只是惊鸿一瞥。巴辛格与沃森显然希望补全乃至挑战传统认知。比如关于永恒偶像玛丽莲·梦露的多数评价都偏向负面——编剧纽纳利·约翰逊声称"她把所有人都烦透了"，比利·怀尔德在晚年采访中几乎每次都表达对梦露的不满，但《好莱坞》提供了我未曾见过的金句：“我觉得关于玛丽莲·梦露的书籍比二战还多，两者倒颇有相似之处”。乔治·库克对朱迪·嘉兰在《一个明星的诞生》中如何酝酿崩溃戏情绪的描述令人毛骨悚然。但这位深受爱戴的明星同样有多页篇幅记录同事对其毁灭性不安全感与不可靠性的惋惜。

另一方面，熟悉琼·克劳馥的人形容她并非《亲爱的妈咪》中描绘的模样，而是一位忠诚的朋友、优秀的演员，她始终铭记成为明星的幸运与造就她的影迷们。《好莱坞》一书不断提醒我们：公众对名人的认知往往与其同事的视角大相径庭。

《好莱坞》无疑会让影迷们欣喜，但编排方式略显遗憾。即便增加注释和资料来源会让这本电影书籍从厚重变得难以搬动，它仍是同类中最需要这些补充内容的。书前附有按字母排序的贡献者名单及其职业，却未提及他们的代表作甚至所属制片厂。若读者想了解拉乌尔·沃尔什执导过哪些影片，或潘德罗·伯曼在电影业的具体贡献，恐怕得在维基百科上耗费不少时间。

若能标明受访者言论的时间背景——距离事件发生多少年后所述？——将大有裨益。某些情况下，时间流逝会让轶事变得更具"戏剧性"。书中鲜少提醒读者：好莱坞不仅在银幕上，在幕后也盛产故事编织者——研究者务必保持警惕。索引的缺失同样令人遗憾，这种情形下具备搜索功能的电子书或许更佳。

巴辛格女士与沃森先生显然希望读者从头到尾通读，以便更好品味那些隔空对话的妙处：比如当导演约翰·塞茨提及遇见霍华德·休斯时，紧接着不受约束的卡珀那句回应仿佛在说：“胡说什么？你根本见不到霍华德·休斯本人，你见到的只是他的钱。“不过更多读者可能更愿意随手翻阅，兴许会偶遇摄影指导乔治·福尔西的动人故事——他曾在1945年为贝蒂·格拉布尔主演的电影争取到玛格丽特·杜蒙（马克思兄弟电影中的严肃女角）的小角色。当福尔西事后告诉格劳乔·马克思时，近乎落泪的格劳乔喃喃道：“你这么做太棒了。自从上一部马克思兄弟电影后她就没工作过。我在说什么？我自己自从上一部马克思兄弟电影后也没工作过！“正是这些艺术与商业、善意与冷酷现实交织的瞬间，让《好莱坞》的每一页都物有所值。

内姆女士关于电影的文章发表在她的《自我风格化的塞壬》通讯、《视与听》及其他地方。她是小说《缺失的卷轴》的作者。

发表于2022年11月19日的印刷版，标题为《真实的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