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日礼品书：艺术 - 《华尔街日报》

历史，威廉·戈尔丁在其罗马题材中篇小说《非凡使者》（1956年）中提出，往往是一种自我关照的实践：“我们这些自私的人确实将全部历史都囊括在自己的生命里！每个人都会重新发现金字塔……生命是以自我为固定参照点的个人体验。亚历山大的那些战役，直到我七岁发现他时才真正存在。“在《珍宝：图坦卡蒙如何塑造一个世纪》中，克里斯蒂娜·里格斯将"回忆录、旅行、艺术与考古学交织在一起，以书写历史”，重新审视这位少年法老在整整一百年前的重现于世，这种修正"从最好和最真实的意义上改写了既定历史版本”。里格斯的修正令人耳目一新——尽管有时难以令人信服。

“图坦卡蒙陵墓的故事已被讲述太多次，“里格斯指出，“以至于事实与虚构早已共同承担叙事的重任。“1922年，霍华德·卡特在卡那封勋爵资助下，与埃及挖掘工人于帝王谷发现了陵墓的第一级凿岩台阶。数周后进入前厅时，卡特联想到"歌剧院的道具间”。他在日记中划掉了"歌剧院”，或许为青史留名之故，改为"消逝的文明”。

这一系列墓室中安放着首具在原址完整出土的王室木乃伊。正如斯坦利的"我想是利文斯通博士？“很可能系杜撰，卡特对卡那封"能看见什么？“的回答，或许并非流传的"是的，绝妙之物”。里格斯指出，卡特早先的回忆录记载其回应为"是的，太神奇了”。卡那封则记得对方答曰"这里有些非凡的物件”。无论用"神奇"还是"非凡"形容，眼前的景象都成为了传奇——还远不止于此。

木乃伊的诅咒在次年四月致卡那封伯爵死亡的蚊虫叮咬中应验。与此同时，图坦卡蒙热潮催生了爵士乐、新式舞蹈、时尚潮流以及电影院仿埃及风格建筑。里格斯女士提到，未来将成为小说家的佩内洛普·莱夫利曾在1945年参观图坦卡蒙文物展：“她后来才明白，那天是为了转移她对父母离婚听证会和即将被送往英国寄宿学校的注意力。“作者涵盖了广泛内容：从卡特颇具争议的文物获取手段，到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主导的阿布辛贝神庙搬迁工程；从轰动一时的"图坦卡蒙珍宝"巡回展；到种族问题、冷战背景乃至阿拉伯之春。

若想全面了解墓室文物及其地理、社会与宗教意义，托比·威尔金森的《图坦卡蒙的号角：少年法老陵墓百物中的古埃及》堪称难以超越的佳作。当以文物为线索的叙述往往流于肤浅或支离破碎时，《号角》却始终保持着流畅文笔与深刻洞见。

从这位法老"看似无穷无尽"的5398件陪葬品中，威尔金森精选百件文物，完整再现了古埃及的生活方式。一组六腕尺长的测量杆引发了他对法老文化"测量痴迷"的思考：国家财富普查（“牲畜清点”）与尼罗河水位都被精密记录——“水位过低会导致庄稼歉收，过高则会冲毁田舍。测量洪水高度因而成为生死攸关之事。“图坦卡蒙的战车及配件则诠释了王权的所有用途：出行、狩猎、祭祀游行。威尔金森指出，这种革命性的印欧式发明"缔造并维系了新王国时期埃及的霸主地位”，而此前全球仅发现过两辆完整战车。

他那精美的彩绘盒——里面装有儿童衣物，并描绘了图特作为狮身人面像与叙利亚人和努比亚人作战的场景——根据美国埃及学家詹姆斯·亨利·布雷斯特德的说法，“是一位历代大师艺术家的作品，与之相比，希腊、意大利文艺复兴和路易十四时期最伟大的艺术家都不过是平庸之辈。”通过其图像学，威尔金森先生研究了古埃及异常持久的王权意识形态。

一个谷仓模型、面包、大蒜球茎、水果篮、鹰嘴豆和小扁豆、酒罐、鸭胸肉——图特在来世不会挨饿。威尔金森先生描述了该地区的饮食主食、先进的肉类保存方法，甚至酒标（“好”、“双倍好”、“三倍好”），并引用了第十八王朝的一句永恒警示：“不要沉溺于喝啤酒，以免你口中说出恶言而不自知。如果你跌倒受伤，没有人会伸出援手……如果有人来找你谈话，你会被发现像小孩一样躺倒在地上。”墓中明显没有啤酒。

墓中有93块凉鞋碎片、九张床、游戏盒、一个刻有“许愿杯”（“愿你的卡永生，愿你度过百万年……愿你的眼睛看到美好的地方”），四艘模型船：“这些跨越千年的日常生活用品，”威尔金森先生指出，“讲述了一个社会，那里人们的希望与恐惧、爱与憎、胜利与悲剧与任何人类文化并无二致。”

卡特的杰出同行们，主要是美国的布雷斯特德和乔治·雷斯纳，若怀有些许职业嫉妒也情有可原。彼得·德·曼努埃尔在《与法老同行：乔治·雷斯纳与现代埃及学的黎明》一书中重新审视了后者的考古生涯与贡献。

雷斯纳1867年出生于印第安纳波利斯，在哈佛大学学习闪族语言，19世纪90年代被菲比·阿珀森·赫斯特"硬推"进考古学领域，代表宾夕法尼亚大学和加州大学：“当时急需一位考古学家；但找不到现成的人选，于是他们选了最近的人并培训他！“随后的四十年里，雷斯纳主要在埃及为哈佛大学进行考古发掘（他最重要的发现——一件非凡的第四王朝门卡乌拉双人雕像现藏于波士顿美术博物馆）。这位平日宽厚的同事却认为卡特、卡纳冯及其小圈子"不配获得…政府颁发的发掘许可证”。

1923年图坦卡蒙热达到顶峰时，雷斯纳未能消除一位游客对金字塔的浪漫想象：“她对雷斯纳相当恼人，他已竭力避免任何幻想，但她并未被那些因她的奇思妙想而引发的刺耳真相所吓退。“幻想本就是这片土地的伴生品。

卡特先生是纽约佳士得20及21世纪艺术部副主席。

刊载于2022年11月19日印刷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