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越度量》评论:量化的冲动——《华尔街日报》
Timothy Farrington
以斯穆特为计量单位的哈佛桥。图片来源:保罗·马罗塔/盖蒂图片社一斯穆特有多长?如果你在波士顿附近就很容易验证——查尔斯河上通往剑桥的一座桥每隔5英尺7英寸(约1.7米)就标有刻度。这是1958年麻省理工学院兄弟会成员恶作剧的产物,他们将名为奥利弗·斯穆特的中等身材新生反复平放在人行道上测量,总计364.4斯穆特(外加"一只耳朵")。这个刻度虽经多次重绘却始终保留,剑桥警方甚至用它记录车祸位置。斯穆特先生本人后来成为了国际标准化组织主席。
詹姆斯·文森特在其引人入胜的《超越度量:从腕尺到量子常数的计量隐秘史》中虽未提及斯穆特寓言,但这恰印证了他的核心观点:源于必然随意性的计量单位,终将融入人类文明景观。他写道,计量是人类的根本发明,是"认知的基石"与"知识的脚手架"。
这位科技网站The Verge的作家生动梳理了从古埃及、巴比伦到当代量化自我追随者的计量史。除少量作者亲身采访(如2018年千克新标准启用仪式,或与反公制英国游击队员偷偷覆盖路标的经历),内容多为历史综述。但文森特以妙趣横生的细节与诙谐笔触激活了文献研究。谈及中世纪食谱建议煮蛋时长以"诵完《求主垂怜》经文"为准时,他调侃道:“这份虔诚我试过,结果蛋煮得相当稀”。
早期的计量单位是根据“可耕之土、可食之粮”等日常需求定制的。如同“斯穆特”单位一样,这些单位往往以人体为基准:英寸源于手指宽度,腕尺基于前臂长度,英尺则对应脚掌尺寸(至今我们仍用“一把”“一撮”来计量食材)。而所谓“英尺”常以国王的脚长为标准,这揭示了度量衡的核心问题:谁来决定标准?如何确立?正如文森特先生强调的,计量问题始终与政治权力密不可分。封建领主可能用短斤缺两的度量欺骗农奴,而可靠的计量单位能促进阶级内外的信任。《大宪章》中就明确要求“全王国采用统一的葡萄酒计量标准”。
但直到18世纪,全球统一计量体系的推动才真正开始。此前,计量差异是普遍现象——每个城镇可能都有刻在集市石碑上的标准脚长或面包重量模型。土地面积以单日耕作量为单位,如德国的Tagwerk或意大利的giornata。文森特指出:“这些单位蕴含现代计量无法体现的丰富信息,能根据土壤质量或地形起伏等环境特征灵活伸缩。”
18世纪诞生的摄氏温标是早期重要里程碑。文森特详述了瑞典天文学家安德斯·摄尔修斯等人如何“从无到有,逐度推演”突破实践与概念障碍:他们选择水的沸点和冰点作为基准,这一创举如今看来尤为非凡。古希腊医师盖伦最早提出划分冷热等级,但他认为四级足矣。摄尔修斯最初将冰点设为100度、沸点定为零度,数年后才被调整为现行标准。
一个可靠温标的出现,将物体固有的冷热属性转化为"可从源头提取的信息"——即数据。这是现代性试图驯服世界所编织的理性之网的早期脉络。摄式温标后来被纳入"世界上最成功的计量体系"公制,如同许多其他事物一样,这是法国大革命的遗产。法国学者们构建的这个体系承诺"适用于所有时代和所有民族",其长度单位基于穿过巴黎的子午线弧长。为测算这一数值,两位勘测员耗时七年走遍法国南北进行三角测量,有时被误认为是那些预示加税的征税官。当地民众察觉国家力量介入的直觉没错:公制拥护者将其作为统一法国市场、便利国家治理的工具。
如今"即便是美国等名义上未采用公制的国家,其单位制也以公制标准定义"。但该体系的普及历经漫长过程(配套的10小时十进制计时制始终未能推行)。拿破仑称帝后恢复了旧制,后来竟指责学者们"用琐事折磨民众"的野心。自称计量爱好者的文森特先生对这些抱怨持乐观态度,他简要回应了马克斯·韦伯关于理性现代性导致"世界祛魅"的经典批判,以及人类学家詹姆斯·斯科特"像国家一样审视"的官僚视角理论。
他更倾向于关注测量如何推动我们“探索现象学世界的新领域”。例如,在改进温度计的过程中,一位18世纪的科学家区分了不同类型的沸腾现象,将其比作口哨声、冒泡和芭蕾舞者的跳跃。我们(试图)量化的越多,看到的就越多。
法林顿先生曾是《哈珀杂志》和《华尔街日报》的编辑。
刊登于2022年11月8日印刷版,标题为《量化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