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尔街日报》：美中秘密囚犯交换内幕引发两国关系裂痕

2021年9月25日凌晨4:30，中国天津

两辆监狱押运车驶近天津滨海国际机场航站楼，车上载着两名加拿大人。他们被蒙住双眼，因长达1019天的羁押而神情恍惚。

月光笼罩的停机坪上，一架无标识的美国湾流公务机正等待送他们回家。不远处，加拿大大使在铺着地毯的候机厅里来回踱步。

十五个时区之外，中国国际航空的波音777客机已在温哥华国际机场准备就绪。加拿大皇家骑警武装人员在航站楼内警戒。一位脚踩莫罗·伯拉尼克高跟鞋的中国企业高管大步穿过人群，手拎装有卡罗琳娜·埃莱拉连衣裙的提包——那抹鲜艳的红色与中国国旗同色，身后跟随着律师、助理和外交官组成的随行团队，众人都称她为"孟女士"。她也即将踏上归途。

这场近年来外交史上最重要的囚犯交换行动就此展开，背后是历时三年筹备的绝密谈判。

天津机场，一名中国官员正通电话确认那位女士已通过温哥华航站楼。随后他放行了加拿大囚犯。加拿大大使手忙脚乱地从黄色信封中找出他们的护照，引领两人通过边检通道。

中国警卫在护照上盖章后，指引他们走向跑道。

2018年孟晚舟在加拿大被捕时，其身份是中国华为技术有限公司首席财务官。这家由她父亲创立的电信巨头当时即将赢得全球多数大型经济体的5G网络建设竞标。加拿大当局应美国要求，在不列颠哥伦比亚省温哥华市拘留了孟女士——美方指控她涉嫌银行欺诈。

这位50岁的知名女商人被拘留，以及美国试图将她引渡至纽约受审的努力，使她在中国成为民族烈士的象征，也标志着美国对其最大竞争对手日益增长的敌意。

数日后，两名加拿大人作为对孟晚舟被捕的报复行动遭到扣押。50岁的迈克尔·科弗瑞当时正从加拿大外交部休假，在香港为国际危机组织工作；46岁的迈克尔·斯帕弗经营一家协助学生、运动员和学者访问朝鲜的企业。在两人遭受监禁与苛待期间，新闻报道和西方领导人同情地将他们简称为"两个迈克尔"。两人均否认有任何不当行为。

这些逮捕事件标志着美中日益激烈的实力竞争出现转折点，推动双方关系从相互戒备升级为全面敌对。与上世纪美苏冷战不同，这场囚犯冲突折射出中美对国际数据流动控制权的争夺，本质上是全球商业主导权之争。

围绕释放囚犯的谈判使中国、美国和加拿大三国关系紧张。各方都需应对自身安全关切和国内政治压力。美国向中国领导人习近平施压要求释放两名加拿大人，并指其被捕证明北京漠视基于规则的国际秩序。而习近平则将孟晚舟被拘视为美国遏制中国发展的又一次阴险尝试。

习近平就该案作出逾百次批示，并与两任美国总统讨论"两个迈克尔"问题。在孟晚舟获释前，习近平始终拒绝释放这两人，使加拿大陷入两难境地。

加拿大驻华大使鲍达民(Dominic Barton)曾在大使馆的保密室里，在一块白板前花费数百小时制定让本国公民获释的提案，并前往监狱探望他们。他用快速的英语传递加密信息，知道窃听的警卫难以理解。直到最后一刻，加拿大还担心新闻泄露或美国参议员的不慎言论会破坏这次交换。

本报道基于对美国、加拿大和中国现任及前任官员、律师、检察官、华为前员工、熟悉孟晚舟法律团队及其工作人员的人士，以及三国现任和前任外交官的采访。报道还参考了法庭文件、房地产和公司记录、机密外交电报、未公开的照片以及参与谈判的政府官员的笔记。

中国驻纽约总领事馆发言人拒绝回答问题。中国外交部发言人表示，康明凯(Michael Kovrig)和斯帕弗(Michael Spavor)是根据中国法律被拘留和审判的，他们的案件与孟晚舟被捕无关。

2018年12月1日，孟晚舟抵达温哥华时，原计划只停留几个小时。温哥华是她拥有住所的四个城市之一。

这位华为首席财务官托运了七个行李箱，装满了在墨西哥等四个国家开会所需的演示材料。墨西哥新任总统洛佩斯·奥夫拉多尔(Andrés Manuel López Obrador)对华为在该国建设5G网络持开放态度，无视美国的安全担忧。

孟女士还预定了在布宜诺斯艾利斯的停留行程，计划与父亲——华为亿万富豪创始人任正非会合。任正非曾公开表示，他的子女中无人具备接班的远见卓识。而常年代表父亲商业帝国全球奔波的孟晚舟，似乎决心要打破这个断言。

当孟晚舟步入香港国际机场时，她的行程信息已通过加密线路传至布宜诺斯艾利斯二十国集团峰会举办地杜奥宫酒店。白宫律师在套房隔音帐篷内接获消息后，立即叫醒了约翰·博尔顿：孟晚舟已在途中。

时任特朗普政府国家安全顾问的博尔顿清楚，逮捕孟晚舟可能影响当晚峰会重头戏——美国总统唐纳德·特朗普与中国领导人习近平的晚宴。但这位对华鹰派认为值得冒险。当时总统尚不知情，白宫幕僚后来争论博尔顿是否向特朗普汇报过，亦或总统未充分重视此事。

孟晚舟飞往温哥华途中，联邦调查局特工传递了她的着装细节：黑色Abercrombie & Fitch连帽衫、深色运动裤，齐肩长发。

联邦检察官已就银行欺诈罪对孟晚舟和华为提起密封起诉，指控其协助隐瞒公司在伊朗的业务往来。关键证据是2013年孟晚舟在香港餐厅包厢向汇丰控股高管展示的PPT，其中声称华为未违反美国对伊朗制裁。

指控范围虽窄，却服务于更广泛的国家安全目标——帮助华盛顿说服盟友华为不可信任。

在温哥华机场的简报室里，六名加拿大警察和边境警卫仔细端详孟晚舟的照片。“扣押孟的所有电子设备以保存证据，FBI将提出请求”，一名加拿大警官在螺旋笔记本上潦草写道。

美方通过加密文件向加方发送了孟晚舟的引渡请求，加拿大当局花了一天多才解密。这一延迟导致加总理特鲁多——当时也在布宜诺斯艾利斯参加G20峰会——直到警方在温哥华机场65号登机桥就位时才获知此事。

上午11:18，国泰航空838航班滑行至航站楼登机口停稳。

两名边境警卫护送孟晚舟到柜台，另一名警卫仔细检查她的行李。执法人员提出诸多问题，其中包括：*华为是否曾向伊朗出售产品？*他们收缴其电子设备并索要密码。按美方要求，他们逐一将设备装入防拆封安全袋：红色外壳的华为手机、256G黑粉相间U盘、粉色边框MacBook以及贴有维尼熊贴纸的iPad——这个卡通形象有时被中国网民用来暗讽国家领导人。

“你涉嫌欺诈，现予逮捕，随后将被引渡至美国”，一名警官告知孟晚舟。

“我？“她反问，“你是说我在美国犯了欺诈罪？”

“我没有具体信息，”另一名警官回答。“他们指控您涉及贵公司——嗯，华为的欺诈罪。”

一名警官带着歉意补充道：“我们只是协助美国执行。”

在警局，孟女士被采集指纹，并获准给华为紧急联系到的唯一一位中文律师——一位专利律师打电话。当律师匆忙赶往警局时，孟女士开始呼吸困难，担忧的警官们迅速将她送往医院。

特朗普总统和习近平主席正享用着西冷牛排，配以2014年份的马尔贝克红酒。晚宴旨在为不断升级的中美贸易战达成休战协议。两人似乎均未察觉孟晚舟被捕一事。坐在特朗普旁的博尔顿也未提及此事。

据中国政府官员透露，习近平主席稍后得知此事，认为此举充满欺骗性且构成侮辱——他刚承诺扩大美国农产品及能源进口。

知情人士称，数日后特朗普在白宫圣诞晚宴上质问博尔顿：“为什么抓孟晚舟？她可是中国的伊万卡·特朗普！”

12月6日习近平返京后，外交部官员向其汇报了逮捕事件。这位《福布斯》评选的中国商界女性权力榜第八名正承受着严重的羁押压力。

中国公安部提供了一份加拿大人名单供其选择。加驻华大使被召至外交部接受警告：中方将采取反制措施。

两天后，加拿大驻华使馆接到一通电话，来电者是在中国东北某城市试图搭乘下午两点飞往韩国的航班时被拦下的男子。

“我正在接受问话，“迈克尔·斯帕弗说道。

当晚，使馆又接到关于康明凯的第二通电话。他在北京街头行走时被强行押入一辆汽车。

使馆人员苦等数小时盼两人消息，希望当局能释放他们。直到办公室传真机突然嗡鸣作响——这预示着不祥的机械是中国外交部的首选通讯渠道——接连吐出的两份公函宣告了两名涉嫌危害国家安全的加拿大公民被拘留。

加拿大驻华大使紧急约见北京官员，要求释放孟晚舟。“解铃还须系铃人，“其中一名官员如此回应。

一个月后，特鲁多在魁北克白雪皑皑的内阁务虚会上坚定了政府立场：绝不会因无辜加拿大公民被捕而妥协释放孟晚舟。

“加拿大不吃胁迫这套，“他对内阁成员强调。

这位公众面前常显少年气的自由派总理展现出铁腕一面。就在他上任前夕，伊斯兰国武装分子曾劫持两名加拿大长者，特鲁多最终拒绝支付赎金导致人质遭斩首——他后来在务虚会上坦言这是总理任内至暗时刻，但仍是正确抉择。

当加拿大驻华大使公开表示孟晚舟具备有力论据对抗引渡时，特鲁多当即将其解职。

为解救孟女士，华为组建了由十多名律师组成的团队，其中包括企业界薪酬最高的几位律师。他们都认为孟女士是华盛顿与北京之间较量的无辜受害者。

华为聘请的律师之一——庭审律师雷德·温加滕（其客户包括高盛集团的劳埃德·布兰克费恩和被定罪的性犯罪者杰弗里·爱泼斯坦）在2019年初与司法部官员会面时提交了一份报告。该报告详细说明了辩护团队认为孟女士能轻松胜诉的理由。

孟女士的律师认为，将一份六年前的PowerPoint演示文稿升级为银行欺诈指控是司法部的越权行为，他们终将后悔。一些人怀疑检察官是否有意愿将此案诉诸法庭。

然而，他们发现迅速解决此案的希望渺茫。负责此案的联邦检察官信心十足。如果孟女士愿意认罪，他们愿意谈判。否则，他们将在法庭上见。

白宫在此案上押注甚多。华为是争夺5G主导权竞赛的另一方，5G无线网络将为全球数十亿设备传输数据。这是一场美国不想输掉的战斗。

华为提供的5G设备——天线、基站和路由器——比西方竞争对手更快、更便宜。与拥有百年历史的电信竞争对手诺基亚公司和爱立信相比，这家相对较新的公司已成为全球领导者。

美国国家安全官员确信一种其他国家认为可控的风险——华为正在构建中国可用于进行全球监控的架构。

2009年，美国网络间谍已渗透该公司网络。联邦调查局分析师担忧北京可能利用这些网络进行间谍活动，遂向上级发出警报。国防部官员敦促美国电信公司避开华为。2012年国会调查得出结论认为中国可能利用华为设备从事间谍活动，但未发现确凿证据。

到特朗普政府时期，华为已建立起看似不可逾越的领先优势。情报官员间流传的分析报告警告称，华为将控制全球5G设备市场80%的份额。国家安全官员担心这将赋予中国一个监控工具，可能收集从核电站蓝图到北约军事计划等各类机密。

国防官员和外交官联系美国最亲密的海外伙伴，推动对华为实施禁令。该公司则派出自己的游说者、律师和公关公司，声明其从未也永远不会从事间谍活动。华为要求特朗普政府公开其声称掌握的证据，美方表示这些材料因需保护消息来源和方法而保密。

白宫仅提供了一条薄弱证据：2017年中国出台的《国家情报法》规定"任何组织和公民都应当依法支持、协助和配合国家情报工作”。

特朗普政府辩称，华为依法必须进行间谍活动。该公司则反驳称该法律仅适用于中国境内。

美国外交官将法律条文打印件带到全球各盟国，向那些深陷超级大国角力漩涡的官员们逐条宣读。英国、韩国、德国、意大利、墨西哥和加拿大均抵制了禁用华为的压力。部分国家对这场不断升级的围剿行动感到困惑。

华为表示自己是中国的成功典范，其创始人并非出于与美国对抗，而是出于对美国的敬仰而创业。

军人出身的任正非1987年从深圳一套公寓起步，销售电话交换机，当时这座毗邻香港的小城尚处在其光环之下。据他回忆，1993年乘坐灰狗巴士横穿美国的经历激发了他的雄心壮志。

在达拉斯，任正非回忆曾参观德州仪器公司占地6万英亩的总部。员工们加班带他全天候参观研发设施，展示了新型高速设备的技术细节。

在全球顶尖芯片制造商之一加州国家半导体公司，他参观了光器件和3G网络交换技术展览。

任正非雇出租车绕行IBM硅谷研发中心测算其平方公里数。他在博客中回忆道，当时觉得"美国将永远繁荣”。

二十五年后，他的公司成为人工智能研究领军者，智能手机销量超越苹果。华为在深圳郊外建成4平方英里的园区，瑞士风格电车穿梭于仿建的欧洲城堡、巴黎地标及意大利维罗纳建筑之间，这些建筑容纳着华为办公室和实验室。

随着公司发展壮大，它一直被各种指控缠身——来自前雇员、竞争对手公司和美国政府官员的指控称，其发展依赖于欺骗。华为否认了这些指控，并表示致力于遵守全球市场的法律。公司已与指控其窃取商业机密的竞争对手达成和解，其中包括思科系统公司和Quintel Technology有限公司。

纽约司法部办公室堆积了搜查令的文书工作和访谈记录。一些公司担心如果他们将华为告上法庭，中国会进行报复，这加深了司法部的看法，即华为的竞争优势在于其不受惩罚。

最终，一家银行为调查人员提供了政府第一起案件的证据，该案件起源于纽约布鲁克林的办公室。

2013年，汇丰银行要求华为解释一则新闻报道，该报道称华为秘密拥有并运营一家在伊朗销售其产品的公司。随后，孟女士在香港餐厅告诉汇丰高管，华为遵守美国的制裁。

会议几个月后，边境人员在孟女士途经纽约约翰·F·肯尼迪国际机场时搜查了她的电子设备，恢复了一个关于伊朗议题的谈话要点文本文件。该文件已被删除，但未从硬盘中彻底擦除。

当汇丰银行因自身法律失误而陷入困境，不得不向联邦检察官提交与华为业务往来的档案时，这份文件派上了用场，其中包括孟女士关于公司在伊朗业务的陈述。

联邦调查人员为保密调查行动启用了代号。汇丰银行等配合司法部调查的机构担忧其在中国高管的安全及商业关系会受影响。

2017年4月，检方向华为发出传票，要求其说明是否在受制裁国家开展业务，此后该公司高管暂停赴美行程。

2018年8月，检方完成对华为与孟晚舟的起诉书起草工作，但暂缓公开起诉，直至她抵达可引渡国家。

孟晚舟在温哥华的"监狱"是一栋价值420万美元、面朝北岸山脉的豪宅，这只是她在该市两处房产中较小的一处。

美方曾希望加拿大在引渡前继续羁押孟晚舟。2018年12月保释听证会上，检方指这位持有至少七本护照的亿万富翁之女有潜逃风险。

最终法官批准其以1000万加元（约合750万美元）保释，并实施晚11点至早6点的宵禁，其余时间可自由活动。脚踝上的GPS监控装置确保当局能掌握其行踪。

后因安全考虑，法院批准她迁入一栋价值1230万美元的七卧室别墅，距美国总领事官邸仅两户之隔。任正非派出华为团队协助公关及辩护工作。

巴西办事处副总裁与中国区法务总监最先抵达，入住附近别墅。总部公关经理随后加入，开始在法院台阶即兴召开记者会，此举引发孟晚舟及法律团队不满。他们担心公开表态会影响案件，但任正非驳回了异议。

截至4月，华为已组建了更资深的团队驻守当地，包括任正非的翻译兼私人助理担任联络人。

华为欧洲区前销售主管负责督导孟晚舟的日常尊巴舞课程和瑜伽训练。私人厨师为其烹制健康餐食，花艺师为餐桌布置花束。任正非曾试图鼓励女儿在等待获释期间攻读博士学位。

这支由助手和随从组成的团队被称为"Sabrina小组”，取自孟晚舟曾使用的英文名之一。

当孟晚舟外出时，法庭指定的安保团队会从驻扎在物业帐篷中的据点出动随行。精品时装店为她安排私人购物专场。她常与友人在"王朝海鲜酒家"聚餐，这里是温哥华华人精英享用茶点并俯瞰城景的场所。

华为已在加拿大电信市场建立据点，包括设立5G研究中心。孟晚舟被捕后不久，公司立即加大全市广告投放，公交站、广告牌和购物中心随处可见中文标语，主打最新口号——华为：更高的智慧。

2019年3月6日，被捕三个月后，在安保人员和电视镜头跟随下，孟晚舟出席引渡听证会。

法院台阶上，反对北京香港政策的抗议者焚烧中国国旗。有人高举大写标语牌：“引渡孟晚舟！”

庭审仅持续数分钟，却拉开了漫长法律战的序幕。每次出庭，孟晚舟都会遇见一位中国维吾尔族护士手持"两个迈克尔”——康明凯和斯帕弗的照片，抗议二人被拘押。

在朝鲜边境的东北城市丹东，迈克尔·斯帕沃尔与其他约20名囚徒同住在315号监室。夜晚他们如沙丁鱼般并排而卧。这座人满为患的监所白天酷热难耐，入夜后寒气逼人。每日餐食简陋单调：卷心菜、鸡蛋和米饭。

这位卡尔加里人21岁时赴韩国教授英语，后对专制国家朝鲜产生浓厚兴趣，开始组织观光活动。2013至2014年间，他为前芝加哥公牛队篮球明星丹尼斯·罗德曼策划了三趟朝鲜之旅——罗德曼本人也对这神秘国度及其领导人金正恩怀有特殊兴趣。

斯帕沃尔先生以其精准的朝鲜口音给韩国宴会宾客留下深刻印象。

两位迈克尔曾在北京一次晚宴上相遇，两位侨民就中朝关系及两国事务相谈甚欢。

柯弗瑞先生90年代中期大学毕业后前往布达佩斯，加入了涌入曾封闭的中欧国家的西方人潮。他当过记者，玩过朋克乐队，后回国进入加拿大外交系统。

在北京第一看守所无窗的监室里，荧光灯24小时长明。近半年时间里，柯弗瑞被完全隔绝于新鲜空气。为打破单调，他设计了每日锻炼计划：俯卧撑、六分钟平板支撑，在狭小空间行走七千步。

羁押初期，狱方对柯弗瑞进行了长达数月的审讯，单次问讯可达十小时，反复盘问其在北京加拿大使馆的工作细节。

2019年6月，在经历了150多天的监禁后，康明凯获准寄出一批家书。大使馆将这一摞手写信件扫描后，通过电子邮件发给了他在多伦多的妻子。

44岁的国际安全分析师维娜·纳吉布拉于2001年在哥伦比亚大学攻读国际关系时与康明凯相识。她在战火中的喀布尔长大，父亲是苏联犹太人，母亲是阿富汗穆斯林，后来在联合国从事预防冲突工作并找到了人生方向。康明凯曾在联合国大会堂向她求婚。

他加入了加拿大外交部门，而她则投身塞拉利昂战后重建工作。康明凯被捕时，两人已经分居。但他们都曾承诺，如果对方在国外工作时遭遇绑架，一定会全力相助。

纳吉布拉搁置了自己的生活，辗转于多伦多、华盛顿和渥太华之间，向可能帮助释放康明凯的官员请愿。6月，特鲁多邀请纳吉布拉到他的办公室，她朗读了丈夫写给家人的信。

“如果说这场地狱般的遭遇还有一丝慰藉，那就是：创伤在我心中凿出了心理深渊，“一封信中写道。“我发现自己正用对你们和生活的爱填平这些鸿沟，这份爱如此浩瀚、深邃，比我经历过的任何情感都更深刻、更令人慰藉。”

“来与我同坐，在精神上与我同行，“康明凯写道。“帮我减轻孤独感。让我分享对你们的爱，我们将一起度过难关。”

约一周后，特鲁多抵达日本大阪参加G20峰会。他开始游说唯一能释放这两位加拿大公民的人——中国自毛泽东以来最具权势的领导人习近平。

在与西方领导人的会晤中，习近平主席很少开玩笑，也很少微笑。他通常以一段与公开声明几乎如出一辙的独白开场。他如此坚定地遵循既定发言稿，以至于他的翻译只需照本宣科地朗读预先准备的英文文本。发言结束后，习主席会问：“你们不认同吗？”

分析闭门会谈记录的白宫官员们常常难以判断，习主席是否在既定声明之外表达了实质性内容。

在对话中，特朗普总统会尝试六七种直截了当的提问方式，而习主席总是重复同样的模糊回应。

其他世界领导人会寒暄交流，直呼对方名字——唐纳德、安格拉、弗拉基米尔。但即便在闭门场合，习主席仍坚持使用"总统先生"或"总理女士"等敬称。

2019年上半年，特鲁多始终未能获得与习主席会面的机会。加拿大驻华外交官被完全排除在外交接触之外。中方给特鲁多的回复令人沮丧：作为中国国家元首的习近平与仅是加拿大政府首脑（该国国家元首为伊丽莎白二世女王）的特鲁多对话将违反外交礼节。

北京通过贸易限制表达立场。中国港口扣押加拿大油菜籽油货船。五月，禁止了两家加拿大顶级屠宰场的猪肉进口。G20峰会前三天，全面停止所有加拿大肉类产品输华。

特鲁多曾请求特朗普总统在奥斯陆峰会期间与中方领导人会晤时，为康明凯和斯帕弗两位加拿大公民发声。

在会晤中，特朗普向习近平递交了一份列有在华被拘美国人名单的文件。这份用中英文书写的人员名单，包括了迈克尔·斯帕弗和康明凯。

“这将是一个伟大的姿态，“特朗普奉承道，如果中国能帮助这些人回家。

浏览名单时，习近平尖锐地指出，两位领导人上次会面正是孟晚舟被捕当天。

特鲁多偶然获得了机会。智利是G20会议的嘉宾，但其代表未按计划出席。这使得加拿大按字母顺序排在中国和巴西之间——习近平就坐在特鲁多的右侧。

加拿大总理向习近平递了一张手写中文的纸条。“我们必须沟通，“上面写道。特鲁多提议双方各选一名亲信开启秘密对话。

两人走到会场一侧，通过翻译寒暄后握手。

数日后，咨询公司麦肯锡前全球管理合伙人鲍达民携薄薄一叠文件，走进了北京戒备森严的钓鱼台国宾馆。这次会晤非正式且秘密进行。他告诉秘书自己正在休假。

这位60岁的加拿大人曾乘中国经济奇迹的东风崛起，通过十余年在华工作生活，与中国企业家、高管和党内领导人建立了联系。他撰写过两本关于中国的著作，并曾在北京清华大学任教。

巴顿先生并非外交官。但特鲁多总理相信他能打破外交僵局，让两位迈克尔回国。

一位顾问曾向总理汇报：巴顿与中方官员首次会晤顺利的概率为40%，能争取到二次会面的概率为40%，而谈崩的概率是20%。

当这位银发高管与顾问步入会议室时，他向两名外交部官员微笑致意。一位年长的共产党官员开始照本宣科，时而戏剧性地停顿等待翻译。

“你们逮捕了孟女士。”

“你们是美国的走狗。”

巴顿刚插话，那位由习近平任命的部委官员就抬头翻回首页，从头开始重读。整整三小时，官员不断重复着充满辱骂的文稿，每次巴顿抗议就重头再来。

巴顿叫停会议走进走廊。“我们撞上那5%了，“顾问承认结果比预期更糟。

在最后半小时的训斥中，巴顿保持沉默。中方官员紧盯加拿大1999年《引渡法》第23条第3款——该条款赋予司法部长中止引渡的权力。

“你们连自家法律都不懂！“官员呵斥道。

会谈结束时，巴顿询问中国外交部是否愿意赴渥太华二次会晤。对方断然拒绝，但表示欢迎加方再来北京。

这是巴顿先生向总理汇报的唯一好消息。

“好的，“特鲁多在通话中回应，“这总算是个进展。”

数周后，巴顿被任命为加拿大驻华大使。他的首场考验是在人民大会堂与习近平会面。这位大使用生涩的中文进行了简短致辞，整个交流过程不足一分钟。

“我此行的使命就是解决这个问题，“巴顿说，“我希望让孟女士和我们的同胞回家。”

“没想到你会说中文，“习近平说。

“其实不会…这是我唯一会的中文，“这位高管回答。

习近平微笑道：“修复关系需要双方共同努力。”

中国外长王毅随后给出了直白的建议。

“你任重道远啊，“王毅拍着巴顿的后背说，“可得好好锻炼身体！”

不久后，巴顿首次探访了中国监狱。警卫领他经过审讯室时，可见一把带束缚带的金属椅。

警卫告知斯帕弗有人探视。

二人在接待室会面，被要求不得讨论案件。巴顿隔着桌子倾向戴手铐的囚犯：“我会快速传达些案情信息。主要有四点要讨论。不过首先，你有什么想补充的？”

饱受失眠困扰的斯帕弗神情麻木：“这种日子还要多久？每天醒来都是重复。”

巴顿先生表示他并不知情。他语速飞快地谈及为释放斯帕弗所做的努力，以及斯帕弗在卡尔加里病重的父亲健康状况。

当警卫听到提及孟女士时，他们打断了谈话，巴顿先生随即转换话题，稍后才重新回到案件讨论。

巴顿还前往北京监狱探望了愤怒的康明凯，后者正对着他口中"施虐"的警卫比划手势——对方以禁止金属物品的规定没收了他的眼镜。

“记下他们的编号！“身高1米93的康明凯穿着不合身的囚服喊道，“全部记录下来！”

在信件中，康明凯将这座监狱称为"混凝土荒漠”。

他不断追问获释时间：“这事到底什么时候能解决？”

2019年12月3日，当北约领导人在白金汉宫举行香槟招待会时，康明凯和斯帕弗即将在狱中度过第二个圣诞节。

这场在绿色会客厅举办的宴会，铺着深红色地毯的长廊装饰着丝绸壁纸和英国君主鎏金画像。凯特王妃与威廉王子穿行于肩负西方防务重任的北约官员之间，特鲁多总理则与女王进行了私下交谈。

总理首席外交政策顾问戴维·莫里森与白宫幕僚长米克·马尔瓦尼简短交谈。当日早些时候，总理已向特朗普总统说明两位迈克尔遭受的磨难。美方同意在华盛顿举行会谈，加拿大对此表示欢迎。

白宫当时已重启与北京的换囚谈判。接替博尔顿出任国家安全顾问的罗伯特·奥布莱恩，近期刚在曼谷参加完亚洲领导人会议。

他在会见中国总理李克强时，用为两名加拿大囚犯准备的书本制造了惊喜：送给康明凯的是劳拉·希伦布兰德描写二战战俘路易斯·赞佩里尼的《坚不可摧》，送给斯帕弗的是一本C·S·刘易斯的小说，并各赠一本《圣经》。书中附有手写便条，向两位被拘押者传递全世界知晓他们遭遇的信息。

奥布莱恩转交书籍时，还传达了一条外交讯息：华盛顿希望对话。

数日后，中国驻美公使低调前往白宫旁的艾森豪威尔行政办公楼与国家安全委员会官员会面。中方代表表示，美国无权要求释放加拿大人：“这不是美国该插手的事。”

但北京方面愿意先考虑另一项交换以建立互信——美方可加速遣返中国当局以贪污罪名通缉的中国银行经理许国俊。

作为交换，美方要求释放在中国传教被判终身监禁的台裔美籍牧师林大卫，以及因间谍罪服刑10年的纽约长岛华裔商人李凯。

圣诞节前几天，加拿大代表团在白宫马尔瓦尼办公室会晤，当时特朗普政府正忙于应对首次弹劾听证会。

加拿大驻华盛顿代理大使柯丝顿·希尔曼，以及巴顿和莫里森先生紧挨着美国司法部国家安全助理检察长约翰·德默斯和副国家安全顾问马修·波廷杰就座。波廷杰表示，孟晚舟越快被引渡，两位迈克尔就能越早获释。

加拿大代表团称，孟晚舟的上诉可能持续数年且几乎必然以认罪协议告终。他们表示，若真如此，美国越早同意认罪协议，对康明凯和斯帕弗两位先生越有利。

经过2020年春季的数次视频会议后，德默斯告知加拿大外交官，司法部正在考虑暂缓起诉协议：若孟晚舟承诺不再触犯其他联邦罪行，检方将不再推进指控。

症结在于孟晚舟必须承认不当行为。其律师表示她绝不会同意，因为她并无过错。

巴顿及其在北京的核心幕僚常在加拿大使馆下一间金属包墙的防电子监控房间工作。该房间名为"两个无辜者之室”，灵感来自前总理皮埃尔·特鲁多与友人搭车游历毛泽东时代中国后所写的游记。

会议中，巴顿与助手们翻动记事板，上面列着他们希望能说服中国接受与司法部和解孟晚舟案逻辑的官员名单。

在她被捕数月前，两国曾推进自由贸易协定。如今，官方活动邀请已寥寥无几。以在华斡旋能力著称的巴顿，连老熟人的电话都得不到回复。“我们对美国有此预期，但加中有着五十年交情，“一名官员说道。

巴顿先生向同事透露，这项使命不仅步履维艰，更是在滑向屈辱的深渊。

2020年春天，巴顿将希望寄托在华为创始人任正非身上。他获准在深圳总部会面时，发现任正非对女儿的前景持乐观态度。

任正非通过翻译表示，孟女士很快就会回家。她的律师团队拥有多项引渡上诉理由，相信总有一条能成功。“我相信加拿大司法系统会作出公正裁决。“他说。

孟晚舟及其律师团队、华为公司对胜诉如此自信，甚至提前打包好行李，并包租了波音787梦想客机的第787架纪念机型，准备将她从温哥华接回国。

在2020年5月27日庭审前几天，孟晚舟的助手们在不列颠哥伦比亚省最高法院台阶上预演了计划中的合影场景。华为同事和家政人员与孟晚舟一起，在假想的支持者人群前摆出胜利手势。

然而庭审当天上午，他们遭遇的却是举着"抵制华为”、“释放加拿大人康明凯和斯帕弗"标语的抗议人群。

法庭上，孟晚舟的律师向法官指出美国引渡请求存在缺陷。根据加拿大法律，只有当涉诉行为在加美两国均属犯罪时才能引渡。

律师团辩称，尽管美国检察官以银行欺诈罪起诉孟晚舟，但此案实质涉及美国对伊朗制裁，而加拿大并无类似制裁。法官最终驳回了这项上诉。

康明凯的妻子维娜·纳吉布拉全程旁听判决并做笔记。她为跟进此案已耗费数百小时。法官宣判后，她立即前往华盛顿向官员汇报情况。

她每月都会给康明凯寄一封载有友人问候的信件，其中暗藏玄机——比如"我重游了我们昔日的活动据点”，实则是暗示她正在联合国对官员进行游说。

纳吉布拉女士会寄送营养与健身建议。康明凯开始将监狱小卖部购买的奶粉和芝麻粉撒在餐食上补充蛋白质；尝试用手枪式深蹲增强核心力量。由于与世隔绝，他完全不知疫情正在席卷全球。

康明凯每月阅读20-30本书籍，涉猎哲学、地缘政治、从托尔斯泰到卡夫卡的文学经典，以及纳尔逊·曼德拉的狱中自传《漫漫自由路》。他与斯帕弗还共同研读了维克多·弗兰克尔反思奥斯维辛经历的著作《活出生命的意义》。

斯帕弗将书籍分享给很少能接触读物的狱友，对方则帮助他学习书写汉字。

康明凯的家书中包含书评，纳吉布拉将这些推荐书目转发给由美国、加拿大和亚洲友人同事组成的非正式读书会。

经过数月申请，中国狱警终于允许康明凯与家人通话。纳吉布拉接起了电话。

“V，是你吗？“他问道。

2020年夏，新冠疫情全球蔓延之际，FBI逮捕了五名学术研究人员，多数被控签证申请造假。特朗普政府官员认为这些学生利用美国研究推进中国军事发展。所有被告均表示不认罪。

这些逮捕行动促使中国重启了与美国之间因疫情而中断的秘密囚犯交换谈判。北京希望其研究人员能回国，华盛顿则希望接回美国公民——包括两位迈克尔。

一场视频会议将美国国家安全委员会、国务院和司法部的官员与中国外交部和公安部的官员连接起来。美方坚持使用微软Teams而非中国软件进行会谈。

“他们是学生，“中国外交部一名官员表示，“他们只是在学习。”

美方提出遣返这些研究人员，并加快遣返因腐败指控被中国通缉的银行家徐国俊。

作为交换，美方要求释放商人李凯、牧师林大卫，以及自2018年以来被禁止离开中国的美国兄妹刘维克托和刘辛西娅。美国还要求中国允许另外三名美国公民离境，其中包括两名儿童。

这项拟议中的交换——七名中国人换七名美国人，外加两名加拿大人——将成为冷战以来规模最大的囚犯交换之一。

当美国官员提到康明凯和斯帕弗的名字时，中国公安部一名官员表示：“除非孟女士回国，否则中国人民不会允许两位迈克尔回家。”

美国司法部一名官员鼓励中国官员与孟晚舟的律师沟通，接受联邦检察官提出的条件：以认罪换取自由。这位美国官员表示，说服她签字。

谈判无果而终。美国不愿在未带回两名加拿大人的情况下让美国人回国。孟女士对检方的提议不感兴趣。

这位中国高管向律师表示绝不会承认不当行为。她已做好准备在温哥华滞留数年——如果需要的话，同时让法律团队对抗美国的引渡请求。公司的声誉危在旦夕。

那年夏天，华为超越三星电子成为全球最大智能手机制造商。作为首席财务官，孟晚舟必须守护父亲建立的商业帝国。

但华为已现颓势。

特朗普开始将华为称为"间谍公司”，并于2020年批准新的出口限制，禁止华为购买用美国设备生产的计算机芯片。这项限制措施还适用于全球范围内使用美国技术的制造商。华为智能手机生产所需芯片开始短缺，而手机业务约占其营收的一半。

华为还失去了在手机和平板电脑上预装谷歌软件的许可。随着销量暴跌，华为开始谋划转型电动汽车领域。

加拿大在北约反间谍简报会上讨论了康明凯和斯帕弗被捕事件。与特鲁多交谈过的西方领导人听闻了"两个迈克尔"在狱中遭受的非人待遇。许多细节信息来自娜吉布拉女士。

世界富裕国家相继倒向美国立场，纷纷与华为切断联系。

2020年7月，英国宣布将在2027年前将华为排除出本国网络。两周后，法国表示不再续签华为5G设备许可证，实质封杀了该公司。到10月，英国议会国防委员会宣布将加速实施华为禁令。

华为北美公共事务主管彭博在美国、加拿大和中国之间穿梭，物色说客以接触立法者和外交官，协助释放孟晚舟女士。

特朗普在2020年11月总统大选中落败，随着新政府上任进入倒计时，彭博在圣诞节前几天致电巴顿。他表示华为将尝试与乔·拜登政府打交道。

2021年2月23日，拜登就任总统后首次双边会晤对象是加拿大。特鲁多总理会议议程的首项议题便是释放康明凯和斯帕弗。“这两人正在服刑，“总理表示，“他们被关押是因为我们在履行对贵方的承诺…我们必须让他们获释。”

“我不会干预司法程序，“拜登回应道，“其他所有事务，我都愿意提供支持。”

孟晚舟案是习近平希望在新总统任期内重置中美关系的领域之一。然而从表面看，双边关系依然波诡云谲。

在2021年3月阿拉斯加会谈中，中国最高外交官杨洁篪公开指责美国煽动他国攻击中国。私下场合，国务卿安东尼·布林肯提及两名迈克尔事件，称负责任的国家不会以绑架人质作为谈判筹码。

当月，康明凯和斯帕弗在闭门听证会上以间谍罪受审。判决结果将择期宣布。

随着拜登就职，中国领导人逐渐意识到此案已成为新政府时期中美关系修复的障碍。习近平认为中国已展现出应对西方挑衅的足够决心。

他指派外交部副部长谢锋负责解决人质僵局。彼时，习近平已就孟晚舟案向下属手书逾百条批示。

2021年7月，美国司法部撤销了对五名中国研究人员的指控，这一决定缓和了中美紧张关系。数日后，谢锋在天津参加了中美高级官员会谈，这是双方三个多月来首次举行此类会晤。

在围绕新冠病毒和人权问题的激烈交锋中，美国副国务卿温迪·谢尔曼表示，若孟晚舟与美国检方达成协议，国务院不会阻挠其回国。

这正是谢锋寻求的保证。

天津会谈两周后，加拿大驻华大使鲍达民获悉斯帕弗将在丹东受审。大使团队召集盟国外交官齐聚法庭——若加方无法阻止判决，至少要让世界见证这一切。

美国、日本、德国、澳大利亚和新西兰外交官与鲍达民共同到场。庭审期间，鲍达民视频连线加拿大驻北京使馆，实时转述审判过程。

法官以当局宣称在斯帕弗手机中发现的涉密照片数量为由，以间谍罪判处其11年监禁。鲍达民随即联系斯帕弗家属并召开记者会。

“我们集体的存在与发声向中国及中国政府传递了强烈信号：全世界的目光都在注视着。“这位大使说道。

一个月后，巴顿先生被召至美国大使馆安全室，审阅拜登与习近平主席的通话记录。两国领导人再次敦促对方释放被押人员。

北京方面称此为"两国元首的共识”。

当巴顿在中国最贫困省份青海探访一家特殊儿童服务机构即将结束时，他意外接到电话。助手递来手机说：“谢锋现在要和你通话！“巴顿随即走进一辆蓝色面包车。

谢锋通过翻译与巴顿交谈，就孟晚舟延期起诉协议细节进行质询。争议焦点在于美方如何定性其不当行为。当巴顿转述几种可能的措辞时，谢锋突然用英语打断：“这样可行”。

孟晚舟无需明确说谎——只需承认2013年向汇丰银行作出的陈述"不属实”。

巴顿插上手机充电器，取消了后续行程。他与谢锋保持通话反复确认协议细节——这个随时可能破裂的协议，最终取决于核心问题：习近平会批准吗？

中共中央办公厅的手写批件给出了答案：习近平表示同意。

9月19日晚，孟晚舟的新任律师向美国司法部电邮事实陈述。这位华为高管将承认2013年对汇丰银行家的陈述存在不实。

五天后，孟女士通过温哥华视频连线参加了纽约布鲁克林的法庭听证会。她对指控表示不认罪，并接受了延期起诉协议。

同日，巴顿先生前往监狱与康明凯会面。他得知将通过视频通话与两位迈克尔对话。斯帕弗已乘火车抵达北京。

“你将有幸亲自告诉他们可以回家了。“一名安全官员对巴顿说。

康明凯和斯帕弗先后出现在视频画面中。巴顿在与斯帕弗通话时竭力保持声音平稳：“你要回家了。”

斯帕弗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当真？”

由于担心任何纰漏都可能破坏换囚计划，加拿大驻北京大使馆中只有少数核心外交官知情。使馆工作人员紧急安排行程，一位外交官夫人主动为归途烤制了花生酱饼干。

在温哥华，孟女士及其律师必须在9月24日下午4点前完成与美国司法部的协议文书工作。

美国司法程序结束后，加拿大立即启动《引渡法》第23条第3款，依法终止对孟女士的拘押。

中国天津机场，被蒙眼铐手的斯帕弗与康明凯先后抵达。巴顿在贵宾室焦灼等待。

当加方人员通过中国边检时，温哥华机场官员将刚盖好章的护照交还孟女士。她与律师相拥告别，并向中国领事官员致意。

孟女士在飞行途中得知，康明凯和斯帕弗先生也获释了。

经过夜间飞行后，孟女士走下深圳宝安国际机场的舷梯。她身着一袭红色卡罗莱娜·埃莱拉连衣裙，胸前别着中国国旗徽章，向等候的人群挥手致意。深圳的摩天大楼外墙投射出她的名字。

在停机坪专设的红毯上，孟女士高举双手做出胜利姿势，并特别感谢了中国领导人习近平。

康明凯与斯帕弗先生则降落在阿拉斯加安克雷奇。雨水冲刷过的跑道上，康明凯俯身亲吻地面。斯帕弗打趣说应该把亲吻留到加拿大。

特鲁多总理率小型代表团在斯帕弗的家乡卡尔加里迎接二人归来，用Tim Hortons咖啡外带杯款待了他们。

康明凯继续飞往多伦多，娜吉布拉女士在那里与他相会，两人在加拿大皇家空军飞机旁相拥。

次日，中国允许刘氏姐弟返回美国。

回到家中后，斯帕弗先生发现自己已习惯与数十名囚犯共处狭小牢房，反而不适应独自睡床。他现居加拿大，定期与巴顿通电话。

康明凯与娜吉布拉女士用数周时间合著了关于这段磨难的回忆录，写作地点辗转西班牙、加拿大和荷兰。他们希望这本书能为其他囚犯及其家属提供指引。朋友们表示，尽管两人曾有离婚计划，但如今某些方面的关系却比以往更加紧密。

巴顿大使在两位迈克尔回国三个月后辞去了大使职务，出任英澳矿业巨头力拓集团董事长。长期与澳大利亚存在贸易争端的中国，上月同意与其新公司合作开发一个价值20亿美元的铁矿石项目。

孟晚舟近期升任华为轮值董事长，任期六个月。她不再踏足西方国家。

美国和加拿大说服了其他66个国家签署反对任意拘押的宣言，以预防类似的国际争端。

被美国称为"人质外交"的做法——涉及中国、伊朗、委内瑞拉、朝鲜和土耳其——再度抬头，其程度之甚促使拜登今夏宣布其为国家紧急状态。他签署行政命令，授权美国对任何参与不当拘押海外美国人的人员实施制裁。

华为在美国案件中对银行欺诈等指控表示不认罪。周一，检方公布了对两名中国情报人员的指控，他们被控试图贿赂美国执法人员以获取案件相关机密信息，知情人士称该案涉及华为调查。

加拿大5月将华为列为国家安全风险，禁止其参与该国5G网络建设。华为发言人表示，这是迫于美国压力作出的政治决定。

“我们曾怀抱全球化理想，立志为全人类服务，“任正非在8月的公司备忘录中写道，“现在的理想是什么？活下去，哪里有钱就在哪里赚一点。”

该公司随后被排除在大多数欧洲和北美的5G网络之外。

Jonathan Cheng、Jacquie McNish和Bob Mackin Jr.对本文亦有贡献。

尾注

两辆监狱车驶来……关于中国和加拿大机场交接的描述来源于参与交接的人员、其他监控事件的人员的回忆，以及未公开的照片和机场记录。

十五个时区之外……《华尔街日报》记者和摄影师在场。

几天后，两名加拿大人被扣押……先前的报道，与康明凯和斯帕弗共事过的朋友和前同事。

*中国领导人写下……*中国官员。

首当其冲

孟晚舟原计划只停留几个小时……引渡程序中披露的法庭证词和航班信息，闭路电视图像以及加拿大皇家骑警的实时记录。

大约在孟女士行走时……G20峰会上美国政府和国家安全委员会的高级官员以及加拿大高级官员。

时任国家安全顾问的博尔顿先生……美国和加拿大官员。

当孟女士在飞机上时……提交给不列颠哥伦比亚省最高法院的加拿大警方电子邮件；加拿大皇家骑警的证词。

在温哥华机场的简报室里……引渡程序中公开的加拿大皇家骑警记录。

“扣押任何电子设备”……引渡听证会上提交的警官笔记副本。

两名边境警卫护送孟女士……孟女士的警卫记录和笔录，引渡听证会上展示的设备照片。

孟女士开始喘不过气来……法庭文件，前华为高管和孟女士的一名员工。

习主席不久后得知……中国官员。

特朗普总统质问博尔顿先生……了解谈话内容的人士。

中国外交部官员向习主席汇报……中国高级官员和中国官方新闻报道。

两天后，一个电话打来……加拿大官员和知情人士。

一个月后，特鲁多先生巩固了政府的立场……在场的加拿大官员。

为了释放孟女士……熟悉孟女士法律团队的人士。

华为的一名新员工……了解会议情况的人士。

2009年，美国网络间谍已渗透……先前的《华尔街日报》报道和美国前官员。

在情报官员中流传的分析……国家安全委员会工作人员。

到特朗普政府时期……美国前官员。

美国外交官将法律打印件带给盟友……国务院官员。

在达拉斯，任先生参观了6万英亩的总部……任先生的博客文章。

随着公司的发展……根据《华尔街日报》之前的报道。

搜查令的文书工作……据熟悉调查的人士透露。

一家银行向调查人员提供了……来自孟女士案件的法庭文件。

当汇丰银行……时，这些文件变得有用……根据法庭文件和熟悉调查的人士。

孟女士在温哥华的监狱是一栋价值420万美元的房子……根据房产记录、加拿大官员和孟女士2018年向法院提交的宣誓书。

孟女士拥有至少七本护照……根据法庭文件和香港公司注册处。

任先生派出了一个华为员工团队……孟女士的顾问和其他与她关系密切的人。

前欧洲销售主管……孟女士的顾问。

当孟女士出庭时……根据法庭记录。

每次孟女士出庭……根据与护士的访谈。

来自卡尔加里的斯帕沃尔先生曾前往韩国……斯帕沃尔先生的朋友和前同事。

两位迈克尔曾在一场晚宴上见过一次……两人的共同朋友。

康明凯先生曾前往布达佩斯……康明凯先生的朋友和家人。

荧光灯24小时亮着……康明凯先生的朋友和家人，以及他寄回家的监狱信件。

“帮助我减少孤独感”……来自康明凯先生家人的信件。

幸运的转机

在与西方领导人的会晤中……西方官员。

特鲁多先生未能获得接见……加拿大高级官员。

特鲁多先生向特朗普先生提出请求……在场的美国和加拿大官员。

在会面中，特朗普先生向习主席递交了……在场人员及其他了解交流情况的人士。

加拿大总理递了一张纸条……在场的加拿大官员。

麦肯锡前全球总裁多米尼克·巴顿……熟悉会议情况的加拿大官员。

但特鲁多相信自己能打破……加拿大官员。

这位银发高管微笑着……加拿大官员及知情人士。

“你们逮捕了孟女士”……加拿大官员及知情人士。

他的首次考验是与习主席的会面……了解交流情况的加拿大官员。

不久后，巴顿首次出访……熟悉会议情况的人士。

在信件中，康明凯曾呼吁……加拿大媒体公布的信件内容及知情人士。

白宫已恢复……了解谈判情况的人士。

他让中国总理李克强感到意外……了解会议情况的人士。

数日后，代表团副团长……了解谈判情况的人士。

圣诞节前几天……据知情人士透露。

症结所在……据谈判知情人士表示。

巴顿先生与其在北京的核心幕僚齐聚……了解会议情况的现任及前任官员。

孟女士即将归国……了解会议情况的现任及前任官员。

她每月都会寄出……康明凯的亲友团。

2020年夏季，随着新冠疫情蔓延……刑事申诉材料及参与讨论的官员。

视频会议连线了……与会官员。

拟议中的交换方案……与会官员。

谈判无果而终……美国高级官员。

这位中国高管向律师表示她绝不会……了解讨论内情的人士。

华为北美首席公关总监……美加官员及其他了解其活动的人士。

特鲁多会议议程首项……美加官员，白宫会谈纪要。

国务卿布林肯私下提出……美加官员。

两位元首

他钦点谢锋……中加美三国政府官员。

彼时习近平亲笔批示已逾百份……中国政府官员。

2021年7月，司法部撤销了指控……据熟悉情况的美国官员透露。

在激烈的交锋中……据参与会谈的官员表示。

天津会晤两周后……据在场人士描述。

两周后，巴顿先生被传唤……据知情人士透露。

一名助手递给他一部电话……据了解通话内容的人士称。

决定以手写便条形式送达……据知情人士透露。

同日，巴顿先生前往监狱探视……据熟悉会面情况的人士表示。

担心任何纰漏都可能破坏换囚计划……据北京和渥太华参与该计划的人士透露。

在温哥华，孟女士和她的团队面临最后期限……据熟悉法庭程序的人士描述。

美国案件结束后，加拿大援引了……加拿大高级官员表示。

她拥抱律师并道别……据在场的《华尔街日报》记者报道。

孟女士在飞行途中得知……据孟女士身边人士透露。

夜间降落後，孟女士走下飞机……中国国家电视台报道。

**联系记者：**德鲁·欣肖，邮箱[email protected]；乔·帕金森，邮箱[email protected]；阿鲁纳·维斯瓦纳塔，邮箱[email protected]

出现在2022年10月28日的印刷版中，标题为“囚犯交换加剧了竞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