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超现实主义的讽刺大餐 - 《华尔街日报》
Peter Cowie
让-皮埃尔·卡塞尔、朱利安·贝尔托与斯特凡·奥德朗图片来源:格林尼治/Kobal/Shutterstock路易斯·布努埃尔执导的《资产阶级的审慎魅力》比同时期任何电影都更为犀利与辛辣幽默,五十年前上映时即赢得狂热赞誉,最终斩获奥斯卡最佳外语片奖。
一群友人寻找晚餐的故事——这个简单的叙事框架让布努埃尔得以编织出一连串梦境与意外相遇,构成对导演深恶痛绝的法国资产阶级社会的尖锐批判。开场波澜不惊:宾客们来到塞内夏尔夫妇(斯特凡·奥德朗与让-皮埃尔·卡塞尔饰)家中,却发现主人正欲云雨而非备餐。这场误会为后续聚会的荒诞基调埋下伏笔,每次聚会都比前次更离奇也更令人捧腹。这幕场景其实源自制片人塞尔日·西尔伯曼的真实经历——他曾邀友赴宴却忘记告知妻子。
影片诞生于1960年代末政治动荡之后,直指政府高层的腐败、资产阶级僵化统治催生的恐怖主义,以及军队在阿尔及利亚和越南殖民战争中的冷酷行径。
在这个父权社会中,男性垄断着军队、教会、政界与警界的公共角色。但对布努埃尔及其电影而言,他们尽是盗匪——无论是用外交邮袋走私毒品的南美大使,还是道貌岸然擅自行刑的本地主教。女性则须以无懈可击的优雅周旋其间,而像那位企图刺杀大使的年轻异议者,等待她的只有毁灭。即便群体中最年轻的成员(由布莉·奥吉尔饰演)也非表面那般叛逆,实则是资产阶级驱邪避灾的"吉祥物",一个用以测试上位者宽容度的耻辱符号。
1930年,小说家亨利·米勒在看完西班牙青年布努埃尔那部离经叛道的《黄金时代》后宣称:“他们该把布努埃尔钉上十字架,至少也得绑在火刑柱上烧死。他配得上人类能给予同类的最高褒奖。“从《纳萨林》《泯灭天使》《维莉蒂安娜》到《银河》,这些风格迥异的作品奠定了布努埃尔的地位——一位致力于将自己和他人从令人窒息的道德桎梏中解放出来的导演,这种道德体系建立在建制教会的虚伪与偏执之上。
在西班牙和墨西哥拍摄了大量影片后,布努埃尔以一系列超现实主义讽刺作品收官,这些作品为他赢得了早该拥有的更广泛观众群。在《资产阶级的审慎魅力》中,以费尔南多·雷(刚在《法国贩毒网》中饰演反派而声名鹊起)为首的一众实力派演员,完美诠释了所谓"体面"社会典型的傲慢与偏见。布努埃尔与编剧让-克劳德·卡里埃尔抓住每个机会嘲讽角色对礼仪的执着:一位宾客滔滔不绝地阐述如何调制干马天尼;另一位坚称羊腿必须站着切分;所有人都会为晚餐更衣,自然。
布努埃尔在此回归其超现实主义本源,重现了1920年代末《一条安达鲁狗》与《黄金时代》中那种辛辣的智慧。比如,当囚犯在钢琴上受刑时,巨型蟑螂突然从琴身倾泻而出。在《资产阶级的审慎魅力》中,每个角色都竭力维持的优雅举止之下,贪婪与欲望、暴力与怨毒总在不经意间喷薄而出。大使唐·拉斐尔将左轮手枪藏在一只华丽的瓷汤碗里,并在情妇到来前朝自己嘴里喷洒香水。
布努埃尔在他的回忆录中谈到晚年生活时说:“每天给我两小时的活动时间,剩下的二十二小时我宁愿沉浸在梦境中……只要我能记住它们。”他亲历的许多梦境或噩梦都会在他的作品中浮现,而《资产阶级的审慎魅力》无疑是最震撼人心的体现。正如他与卡里埃修改剧本时所发现的,梦境无需遵循任何常规。例如,朋友们又一次聚在一起用餐,却发现自己站在戏剧舞台上,观众正等待着他们的“表演”;大使可以在鸡尾酒会上一枪击毙上校;年轻士兵能在咖啡馆里走向三位女士,执意讲述他那毛骨悚然的梦——在梦里他遇见了死去多年的表兄和母亲。
布努埃尔始终保持着对尖锐信念的勇气。通过《资产阶级的审慎魅力》,他达到了一种超然的优雅境界,以抽离的戏谑态度承认:庸俗之物终将承受住他的抨击。这造就了现代影坛最杰出的讽刺作品之一。
科维先生撰写了三十余部电影研究的著作,包括关于黑泽明、英格玛·伯格曼和弗朗西斯·福特·科波拉的传记研究。
本文发表于2022年10月22日印刷版,标题为《一场值得品味的超现实讽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