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尔街日报》揭秘国际象棋作弊丑闻：“这是一颗滴答作响的定时炸弹”

一个月前，马格努斯·卡尔森与19岁的美国特级大师汉斯·莫克·尼曼还因一场备受瞩目的国际象棋作弊丑闻在棋盘上针锋相对，彼时他们不过是迈阿密海滩上对弈的两个普通人。

为配合赛事宣传，他们在沙滩棋盘前切磋，仅有包括荷兰特级大师阿尼什·吉里在内的寥寥数人围观。虽是非正式对局，结果却呈碾压之势。据吉里透露，这位五度加冕世界冠军、史上等级分最高的挪威棋手让尼曼在沙滩上"颜面扫地"。

随后数日，尼曼在迈阿密赛事中表现依旧低迷。他连战连败，最终颗粒无收。知情人士透露，尼曼在正式比赛与沙滩对局中的糟糕表现，进一步加深了卡尔森对其棋力的质疑。

因此当31岁的卡尔森在九月份圣路易斯顶级赛事中意外败给尼曼时，这位世界冠军震惊不已。这场颠覆性失利后，卡尔森以退赛抗议，瞬间引爆国际象棋界。

周四，尼曼正式提起一亿美元联邦诉讼，指控卡尔森、Chess.com平台及其他棋界人士构成诽谤、诬告及合谋封杀。诉状称自作弊指控发酵后，赛事主办方纷纷将其拒之门外。

“汉斯·尼曼有公认的作弊历史，他的诉讼只不过是将责任推卸给他人的企图，”卡尔森先生的律师克雷格·雷瑟说。“他的法律主张毫无根据。”

没有证据表明尼曼先生在与卡尔森先生的比赛中作弊。但他过去承认作弊的经历——以及他在与卡尔森先生对弈时异常出色的表现——在精英棋手中激起了对他持续的怀疑，并引起了更广泛世界的关注。

“可能当他在迈阿密和海滩上看到汉斯的表现时……这与实际比赛中的水平不符，”美国特级大师中村光说。“当你将这与长期存在的谣言结合起来时，马格努斯确信有些事情不对劲。”

汉斯·莫克·尼曼，背对镜头，与马格努斯·卡尔森于8月12日在迈阿密海滩伊甸罗克酒店的沙滩上下棋。阿尼什·吉里站在右侧。照片：Meltwater Champions Chess Tour卡尔森先生拒绝置评。在他唯一解释此事的声明中，他写道：“我相信尼曼作弊的次数比他公开承认的更多——而且更近。”

这一指控引发了疯狂的猜测和愤怒。特级大师们选边站队。一些人质疑卡尔森先生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提出指控是否公平。其他人则称尼曼先生为骗子。

上个月，尼曼先生公开承认过去在网络比赛中作弊。这位在世界排名中迅速崛起的年轻纽约人称之为年轻时的错误，并表示他从未在面对面比赛中作弊。尼曼先生没有回应置评请求。

尼曼先生的诉讼指控Chess.com与卡尔森先生合谋，因为该公司正以近8300万美元收购卡尔森旗下的"Play Magnus"应用程序。诉状称这一合并将"垄断国际象棋界"。

本案被告包括Chess.com首席运营官丹尼·伦施和中村光先生。中村光表示对此诉讼不予置评。Chess.com的律师称该诉讼毫无根据，并表示公司"期待为其团队和所有诚实的棋手澄清事实"。Chess.com曾声明，其关于尼曼的所有决策均未与卡尔森进行协商。

过去几周，几乎所有摆弄过象和马的国际象棋爱好者都在猜测尼曼可能的作弊方式。据公平竞赛专家介绍，除非当场抓获，否则几乎无法证实作弊行为——因为特级大师可能只需在关键几步获得提示就能改变战局。

国际棋联（FIDE）已就此展开调查。

无论尼曼是否通过作弊击败卡尔森，长期呼吁加强赛事安全的顶尖棋手们表示，这类丑闻迟早会发生。

“这就像定时炸弹，“在圣路易斯锦标赛赛后采访过尼曼等选手的特级大师亚历杭德罗·拉米雷斯说，“象棋作弊是必然会出现的问题。作弊渠道太多，操作太容易。”

如今，智能手机应用和网站提供的棋步建议足以击败世界顶级棋手。国际象棋界已发生多起"厕所门"丑闻，涉及选手溜进卫生间偷看手机。其他作弊手段还包括：怀疑有同谋通过观众席传递信号，或使用隐藏设备（如微型耳机或鞋内震动器）提示棋步。

包括卡尔森先生以及前两届世界冠军挑战者——俄罗斯的伊恩·涅波姆尼亚奇和美国棋手法比亚诺·卡鲁阿纳在内的超级特级大师们，已多次要求赛事组织者加强反作弊措施。

2020年，卡鲁阿纳先生向国际棋联提出这一问题，并两次向举办卡尔森退赛事件的圣路易斯国际象棋俱乐部反映。去年，圣路易斯赛区开始要求棋手赛前通过金属探测门安检。

大多数国际象棋作弊行为发生在线上，自2020年疫情期间国际象棋热潮兴起后，赛事方和官员们发现作弊事件激增。

高额奖金的线上赛事开始暴增，而直播对局的顶尖棋手们也收获了空前人气。

尼曼先生正是其中一员，他上月透露当时的直播事业收益颇丰。

9月4日圣路易斯举行的2022辛克菲尔德杯第三轮比赛中，马格努斯·卡尔森（左）与汉斯·莫克·尼曼对弈。尼曼获胜后，卡尔森以退赛表示抗议。图片来源：克里斯托·富勒/圣路易斯国际象棋俱乐部### 开局落子

彼时尼曼先生就读于曼哈顿上西区精英私立高中哥伦比亚文法预科学校高年级。他自称依靠奖学金入学。

该校另一位高分棋手丹尼尔·列夫科夫回忆，他10岁时就与尼曼通过下棋相识。他印象中13岁的尼曼就展现出非凡独立性，曾独自赴海外参赛。现年18岁的列夫科夫表示，尼曼在11年级转入哥伦比亚预科后，一直独居在学校附近的开间公寓里。

根据尼曼的诉讼和列夫科夫先生的陈述，尼曼先生曾在高端私立学校教授国际象棋以支付房租，包括全女子学校奈廷格尔-班福德学院。列夫科夫回忆说，他经常因参加比赛而缺课和未完成作业。“国际象棋几乎是他全天候的优先事项，“他说。

尼曼先生上个月表示，他自16岁起就实现了经济独立。他还提到自己曾在荷兰参加竞技自行车比赛，并在加利福尼亚度过了大部分成长岁月。他来自丹麦和夏威夷的父母后来将家搬到了康涅狄格州。他们拒绝置评。尼曼曾表示，他被哥伦比亚预科学校极具竞争力的国际象棋项目所吸引。

“我一直是个一心一意的人，“他在2020年美国国际象棋联合会网站的一篇博客中写道。“当我意识到如果我把一切都奉献给国际象棋，我就能站在那个舞台上举起冠军奖杯时，这种精神被重新点燃了。”

德鲁吉先生表示，当尼曼11岁时，他开始与俄裔美国教练马克西姆·德鲁吉合作，后者是一位在曼哈顿经营国际象棋学院的特级大师。

在苏联度过童年的德鲁吉先生曾获得世界青少年冠军，后来与国际象棋冠军加里·卡斯帕罗夫和阿纳托利·卡尔波夫共事。他说尼曼是他见过的最令人印象深刻的国际象棋学生。“我觉得我是他的导师，“德鲁吉先生说。

尼曼的诉讼称德鲁吉既不是他的教练也不是他的导师。

10月8日，在美国圣路易斯国际象棋俱乐部举行的美国国际象棋锦标赛开始前，汉斯·莫克·尼曼（左）正在接受硅胶扫描仪检查，以探测是否携带隐藏设备。图片来源：Whitney Curtis/华尔街日报卡尔森上个月公开提及他们之间的合作，引发外界对德卢基此前违反公平竞赛行为的关注。

德卢基曾于2017年和2020年两次因在比赛中接受非法协助被Chess.com禁赛。德卢基表示第一次指控是误会，第二次他私下向Chess.com承认了违规行为。但近期他声称自己是被冤枉的，为避免永久封禁才被迫认错。

德卢基很早就发现尼曼天赋异禀：“教导他就像在教海绵吸水，任何传授的知识都能被瞬间吸收。”

终局

尼曼在上月与拉米雷斯的赛后采访中，承认12岁和16岁时曾在网络对局中作弊，称这是人生最大憾事。他表示唯一在奖金赛事中作弊是未成年前的一次行为。

但《华尔街日报》独家披露的Chess.com最新调查显示，尼曼可能作弊超过100场线上比赛，其中部分发生在他17岁时，涉及多个奖金赛事。

尼曼还声称从未在直播对局中作弊，而Chess.com查出25例可疑记录。调查显示2020年平台约谈时，尼曼承认违规行为并遭秘密封号。

尼曼先生的诉讼对报告结论的有效性提出质疑，并表示他从未承认作弊。

禁赛后，尼曼称自己专注于线下赛事以证明实力：“我意识到弥补过失的唯一方式，就是向自己和他人证明我能凭实力获胜。”

德鲁吉先生透露，尼曼随后在黑山尼克希奇、保加利亚普罗夫迪夫等偏远地区参加了数百场线下比赛，最终获得国际特级大师称号。

Chess.com最新调查指出，尼曼的快速崛起实属异常。报告未认定其线下赛事作弊，但标注了六场值得深入调查的线下锦标赛——该平台仅监管其线上赛事。

2022年，尼曼开始受邀参加奖金最丰厚的顶级赛事，包括迈阿密FTX加密杯。正是在那里，他在沙滩友谊赛中两度负于卡尔森。

这场总奖金160万美元的线上巡回赛采用同场地竞技模式。尼曼虽输掉所有系列赛，却爆冷击败最终夺冠的卡尔森。“棋局会说话”，尼曼获胜后说道。

赛事期间，尼曼因电脑故障当众飙脏话的场面，与职业棋坛惯有的肃穆氛围形成鲜明对比。

“汉斯就是这种口无遮拦的张扬性格，“拉米雷斯评价道，“毕竟还是个青少年，行事风格难免如此。”

去年的美国冠军韦斯利·苏将尼曼先生描述为“国际象棋界最不尊重人的青少年”。

当尼曼作为后期替补加入圣路易斯举办的仅限邀请的辛克菲尔德杯比赛时，卡尔森先生表示他曾考虑退出比赛。

9月2日，马格努斯·卡尔森（左）在辛克菲尔德杯第一轮比赛中观看汉斯·莫克·尼曼与列文·阿罗尼安的对决。图片来源：克里斯特尔·富勒/圣路易斯国际象棋俱乐部然而，卡尔森在与尼曼的比赛中失利后选择退赛，这场比赛终结了卡尔森在古典国际象棋中连续53场不败的纪录。

卡尔森后来在一份声明中表示，他感觉尼曼在关键局面时“并未完全专注于比赛，却以黑棋击败了我，我认为能做到这一点的棋手屈指可数”。

卡尔森退赛后，辛克菲尔德杯主办方加强了安全检查，并对比赛直播实施了15分钟的延迟播放，以防止任何潜在的远程协助行为。

圣路易斯国际象棋俱乐部执行董事托尼·里奇对卡尔森退出辛克菲尔德杯的决定提出批评。“他的行为达到目的了吗？我认为还需观望，”他说，“但不可否认的是，现在人们对公平竞赛的关注度确实空前高涨。”

在随后的比赛中，卡尔森仅走一步棋就放弃了对阵尼曼的比赛，但最终仍赢得了该赛事冠军。

几天后，卡尔森先生在一份声明中指控尼曼先生作弊，并呼吁更多关注潜在的公平竞赛违规行为。

尼曼先生随后出现在美国国际象棋锦标赛上，该比赛同样在圣路易斯举行，于Chess.com调查报告发布次日开赛。

赛事安保极为严格：设置了30分钟直播延迟，并采用能检测电子设备（无论是否开机）的高端硅扫描仪。当尼曼通过安检时，保安甚至扫描了他携带的香蕉。

尼曼赢得首轮比赛后表示：“这盘棋是个信号。”

他在美国国际象棋锦标赛中获得中游名次，次日便提起了诉讼。

“我的诉讼书不言自明，“他在推特上写道。

致信安德鲁·比顿，邮箱[email protected]；约书亚·罗宾逊，邮箱[email protected]

刊载于2022年10月22日印刷版，标题为《国际象棋丑闻是"滴答作响的定时炸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