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归来》评论：与伊丽莎白共度的课堂时光 - 《华尔街日报》

达里尔·平克尼与伊丽莎白·哈德威克。摄影：多米尼克·纳博科夫1973年，来自"街对面哥伦比亚大学的黑人小伙"达里尔·平克尼凭借口才进入了伊丽莎白·哈德威克著名的巴纳德学院写作班。《九月归来》是他充满文学张力的回忆录，生动记述了七八十年代在哈德威克及其挚友、《纽约书评》联合创始人芭芭拉·爱泼斯坦指导下漫长的文学学徒生涯。这堪称是一曲献给师承力量的颂歌。

2007年以91岁高龄去世的哈德威克，无论文字还是当面批评都以犀利著称。她对学生的一句典型毒舌是：“我宁愿开枪自杀也不想再读第二遍。“平克尼表示，怀揣作家梦的学生们认为她是在为让他们适应这样的生活做准备——“如果我们无法承受退稿，如果听不得否定意见，就当不了作家”。

但哈德威克在其他方面非常慷慨，常邀请学生到她位于曼哈顿上西区藏书丰富的复式公寓做客。这里曾是她与丈夫、诗人罗伯特·洛威尔共同生活的地方，直到1970年洛威尔为英国作家兼名媛卡洛琳·布莱克伍德抛弃了她。洛威尔在十四行诗集《海豚》中记录了这场痛苦的婚变，因未经允许引用哈德威克信件片段而引发争议。在一次早期会面中，平克尼不慎引用了被她前夫写入书中的几句话。他迅速意识到失言，从此学会了谨言慎行。

但平克尼先生以其热切的关注打动了哈德威克，甚至能背诵出她未完成小说中刊登在《纽约书评》上的段落。（这部完成的小说于1979年出版，名为《不眠之夜》。）不久后，他开始定期前往67街参加周日晚餐，席间常伴随着激烈的文学讨论，有时她的女儿哈丽特·洛厄尔或邻居爱泼斯坦也会加入。当他向她展示自己的第一本诗稿时，他早已知道她不是个温和的批评家。“你是我读过的最差劲的诗人，“她告诉他，“你不能再写诗了。“多年后，在读完他第一本小说《高地棉》（1992年）的完整草稿时，她的评价依然吝啬。“这连我都看不下去，“她说。

相反，她鼓励他写评论——“要像写诗一样认真”。在她的指导下，他找到了非裔美国文学史这一研究方向。他写道，发现詹姆斯·鲍德温的作品"让我明白了阅读的意义和写作的力量”。

哈德威克在1963年的文章《格拉布街：纽约》中曾写道：“谋生不算什么；真正的困难在于用文字阐明观点、产生影响。“平克尼先生听从了她的建议，但他的自由撰稿书评和与文学相关的零工（比如在二手书店工作，为哈德威克做些特殊项目，包括在洛厄尔1977年去世后整理他的文件）收入微薄，甚至无法拒绝她在他深夜离开时坚持给的打车费。

最终，哈德威克改变了态度。平克尼先生写道，她"担心我故意选择默默无闻和贫穷”。她告诉他：“我觉得遇见我是你人生中最糟糕的事。“她的新建议是：“让你的书能出版。让你的书有销路。别一辈子都太文学。”

平克尼先生这部深情款款却略显零散冗长的回忆录，取材于记忆碎片、笔记与日记。他引领我们深入一个"永不嫌文雅"的世界，那里文学是如立誓般需要全情投入的毕生志业。《九月归来》中挤满了所谓"纽约书评圈"的常客：玛丽·麦卡锡、罗伯特·洛威尔、艾德丽安·里奇、伊丽莎白·毕肖普、苏珊·桑塔格，以及创刊编辑芭芭拉·爱泼斯坦和罗伯特·西尔弗斯。

这部挽歌最动人的，是平克尼对三位白人女性前辈——哈德威克、爱泼斯坦和桑塔格的三重礼赞。他描写在导师公寓的晚餐场景：

“那位将散文写得如诗般璀璨、让我明白写作人生亦可属于我的作家起身去厨房准备餐食，谢绝了我的帮忙。那位拥有诗人敏锐度、将拯救我写作生涯的编辑蜷在扶手椅里，拳头抵着下巴聆听。那位被戏称为’全美最聪明女人’、日后将我引荐给现任伴侣的作家，则舒展地倚在红沙发后方堆满书籍的桌案前，桌上一尊头戴月桂冠的希腊青年白瓷胸像恰成背景。”

桑塔格为他牵线的伴侣是英国诗人兼散文家詹姆斯·芬顿。他在《九月归来》中穿插的俏皮勘误旁白，俨然哈德威克之后平克尼生命中新的学术权威化身。（比如芬顿坚称那尊胸像绝非希腊风格，还训诫道：“去查查资料”）

然而，《九月归来》中最犀利的言论出自哈德威克之口。平克尼先生回忆，在她60岁生日那天，他从她在缅因州卡斯廷的避暑别墅打电话给她时，她说：“真正的朋友不会记得。“在莫斯科的一次会议上，苏联与会者一再吹嘘他们的书卖出了数百万册，她用一句反驳让他们感到不安：“有书，然后有文学。它们不是一回事。”

达里尔·平克尼在纽约市波曼德步行街。照片：多米尼克·纳博科夫平克尼先生让我们知道，他的生活并不完全是关于文学的。书中还瞥见了他位于印第安纳波利斯的中产阶级家庭。他的父亲是一名牙医和全国有色人种协进会民权活动家，一再警告他作为黑人示威的危险。还有他与同龄人，包括霍华德·布鲁克纳、布拉德·古奇和卢克（后来的露西）·桑特，在市中心俱乐部狂欢、跳舞和吸毒的夜晚。平克尼先生不是帕蒂·史密斯，《九月归来》也不是《只是孩子》：这些模糊、不连贯的派对场景缺乏他与哈德威克一起参加的文学活动的活力，在那里，他被桑塔格和麦卡锡等巨头的争相吸引注意力的行为所震撼，以及哈德威克的公众声音是多么"高亢、响亮，而且非常南方”。但一系列死于艾滋病的熟人记录，包括他的朋友霍华德，增加了辛酸，平克尼先生随口提到，他最终在《纽约书评》资助的康复中心度过了一个月。之后搬到柏林几年帮助他找到了立足点并磨练了他的声音。

《九月归来》体现了哈德威克深信不疑并深深灌输给平克尼先生的理念：一个人的生平与自传本质上与其阅读经历密不可分。该书也明确揭示，个人的生命历程与自传同样与那些有幸结识的人们息息相关。平克尼先生引用阿尔弗雷德·诺斯·怀特海德在哈德威克书架上某本书中的箴言强调这一观点：“除非你爱上知识的源泉，否则永远无法真正学习。”

麦卡尔平女士定期为《华尔街日报》、《基督教科学箴言报》和美国国家公共电台网站撰写书评。

本文以《犀利研讨班》为题发表于2022年10月22日印刷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