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在乌克兰两兄弟间制造裂痕——《华尔街日报》

乌克兰哈尔科夫——三月初，一枚导弹击碎了瓦西尔·伊万丘克神父教堂的彩绘玻璃窗，弹片在墙上留下斑驳痕迹，镀金烛台也被炸得粉碎。

瓦西尔神父将损毁照片发给了在莫斯科附近教区任职的兄长约瑟夫，控诉俄军最新袭击。

约瑟夫神父来电质问如何确定责任方是俄军而非乌军。“战争本就是如此。“他说。

瓦西尔挂断电话后失声痛哭。此后两个月他再未与兄长交谈。

这对生于西乌克兰、从小讲乌克兰语的兄弟间的龃龉，正是无数乌俄家庭裂痕的缩影。1989年移居俄罗斯的59岁约瑟夫认为，这是夺回历史疆域的正义之战；留守乌克兰的弟弟瓦西尔则视其为克里姆林宫谎言粉饰的野蛮暴行。

乌克兰哈尔科夫圣香膏女教堂的彩窗在导弹袭击中损毁，瓦西尔神父在此主持教务。图片来源：Anastasia Taylor-Lind/华尔街日报瓦西尔神父正在主持主日晨祷。照片：《华尔街日报》Anastasia Taylor-Lind摄俄罗斯与乌克兰有着绵延数个世纪的历史文化纽带，约2000万乌克兰人在俄有亲属。其中许多人生活的城市正遭受俄军导弹袭击，并成为俄军暴行的发生地。

但在俄罗斯，官方与东正教会支持的电视宣传使许多人相信，这场"特别军事行动"是为了将乌克兰从西方掌控中夺回，并解放其俄语人口。

这两种平行现实在兄弟姐妹、父母子女、夫妻之间划出了鸿沟。

“关于俄军在乌行动及其造成伤害的信息如此之多，俄罗斯人却矢口否认，“俄罗斯电影导演安德烈·洛沙克说，“普京的宣传机器点燃了复仇主义情绪。他本可以不触碰这些敏感神经——但他做了，而且非常成功。”

洛沙克2022年执导的《断裂的纽带》记录了因战争与俄境内亲属疏离的乌俄民众，该片在YouTube已获超180万次观看。战争爆发一周后从莫斯科移居格鲁吉亚第比利斯的洛沙克，也与自幼相伴如今支持战争的表兄渐行渐远。

莫斯科近郊谢尔吉耶夫镇圣三一谢尔盖修道院内的圣母升天教堂，此处为俄罗斯东正教精神中心。照片：华尔街日报莫斯科附近谢尔吉耶夫镇斯考罗普斯科夫斯基区圣母圣像教堂周日礼拜中的约瑟夫神父。照片：华尔街日报"这些都是我的同胞，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人，我深知他们的优点与弱点，“洛沙克先生如此评价那些为入侵辩护的俄罗斯人，“目睹他们如此迅速地将人划分为’我们’和’他们’，如此迅速地成为暴力的支持者，作为俄罗斯人，这种认知让我感到创伤。”

伊万丘克兄弟在苏联末期都曾服役于苏联军队，学生时代都生活在乌克兰东北部的哈尔科夫，当这个无神论的共产主义帝国崩溃时，两人都在精神复兴时期成为了神父。

但瓦西里在服役后认为莫斯科军队的混乱反映了社会的分崩离析，而约瑟夫则怀念苏联解体前俄语同胞的情谊——这场解体使乌克兰脱离俄罗斯，并让西方有机可乘。他自称俄罗斯人，并盛赞弗拉基米尔·普京总统任内新建的教堂，认为这证明俄罗斯占据道德高地。

“乌克兰正在发生的混乱是上帝的惩罚，“他说，“他们试图清除部分人口，并不断将我们国家置于瞄准镜中。“他表示乌克兰平民的死亡是俄军攻击军事目标的遗憾副作用，并认为瓦西里并未了解全貌。

他本人的许多观点——比如关于基辅法西斯政府对乌克兰东部居民实施"种族灭绝”——与俄罗斯国家电视台宣扬的叙事如出一辙，而他既看俄媒也看乌克兰新闻来源。

瓦西里说他难以理解约瑟夫为何否认俄罗斯的侵略行为，明明对方已通过WhatsApp看到了他发送的哈尔科夫被毁影像。更讽刺的是，约瑟夫的两个儿子在美国快餐连锁店麦当劳撤出俄罗斯后失去了经理职位，虽然后来该品牌更名重开时他们复职了。

“我告诉他：你有智能手机，有Telegram，可以获取不同信源，“瓦西里说。他和兄弟姐妹们都认为约瑟夫是个善良的父亲和社区成员，曾接纳来自乌克兰东部的难民到自己的教堂。

但对约瑟夫而言，弟弟发来的残酷影像越来越难以承受。“老实说，我现在不常看这些了，“他表示，“有时候实在太沉重。“他说自己会为弟弟祈祷、祈求战争结束，但仍认为这是乌克兰行为导致的必然结果。

5月29日瓦西里生日那天，约瑟夫在教堂遇袭后首次来电。他沉默地听了约20分钟，当瓦西里问起他孩子时，约瑟夫叹息说他们失业了。“战争三个月后，他才开始稍微明白真实情况，“瓦西里说。

后来当俄罗斯上月在其占领的乌克兰地区举行虚假公投，并宣称当地几乎一致支持并入俄罗斯时，约瑟夫表示俄罗斯必须尊重当地居民的意愿。

瓦西里神父在他的教堂里。由于对战争的分歧，他两个月没有与兄弟约瑟夫交谈。照片：《华尔街日报》的安娜斯塔西娅·泰勒-林德哈尔科夫瓦西里神父教堂的周日礼拜。瓦西里支持乌克兰俄罗斯东正教会分支与莫斯科断绝关系的决定。照片：《华尔街日报》的安娜斯塔西娅·泰勒-林德当普京先生在9月21日宣布军事动员，俄罗斯各地数万人被征召参加乌克兰战争时，这位六个孩子的父亲表示，如果他的三个儿子中有一个报名参战，他会感到自豪。“国家必须得到保卫，”他说。

随着两兄弟渐行渐远，战争开始直接影响他们的家庭。他们失去了哥哥博赫丹，他是一位牧师，在俄罗斯占领他的城镇后不久被迫逃离哈尔科夫北部的家，随后因脑出血去世。

他们的妹妹玛丽亚·雅布洛科娃在爱沙尼亚担任护士并帮助乌克兰难民，她敦促瓦西里停止与约瑟夫交谈。“我不想争论，”她在一次电话采访中说。

五月，瓦西里和约瑟夫所属的乌克兰俄罗斯东正教会分支与莫斯科断绝了关系。瓦西里支持这一决定，他在给哈尔科夫地区首席牧师的一封信中写道，战争使他的许多教区居民无家可归，并对他们的生活造成了巨大损失。

那时，瓦西尔已修复了教堂并恢复了礼拜活动。在当地居民的帮助下——其中一些人在三月的袭击期间曾躲藏在教堂地下室避难——他钉好了窗户、清理了废墟，并更换了被冲击波震脱门框的大门。

一位参与清理工作的30岁教友在五月底散步时，遭遇另一枚俄罗斯导弹袭击的冲击波，他五个月大的孩子从怀中脱手飞出，两人当场身亡。瓦西尔主持了他的葬礼。

莫斯科附近伊奥西夫神父教堂的主日礼拜。伊奥西夫表示希望能去哈尔科夫探望弟弟。图片来源：华尔街日报伊奥西夫神父站在莫斯科附近他任职的圣母升天大教堂内。该教堂部分区域在苏联时期受损后仍处于修复中。图片来源：华尔街日报伊奥西夫表示，如果可能的话，他想去哈尔科夫看望弟弟，那里埋葬着他敬爱的东正教圣徒，供奉着他所崇敬的圣像。但他更希望能回到苏联时期生活过的乌克兰，他说那时的生活更好。

“我理解我的兄弟，也希望他能理解我，“他说，“我只希望我们的关系能像从前一样。”

瓦西里表示，他难以原谅俄罗斯人造成的伤害。“作为一名神父和基督徒，宽恕是我的责任。但我不知道，“他说，“我无法强迫自己的心去原谅。这里有一道如此深的伤口，如此巨大的痛苦。”

更正与补充说明

约瑟夫说，如果可能的话，他会去哈尔科夫看望他的兄弟，那里埋葬着他敬爱的东正教圣徒，保存着他所崇敬的圣像。本文早期版本错误地称他崇拜这些圣像。（已于10月20日更正）

联系方式马修·勒克斯摩尔，邮箱：[email protected]

本文发表于2022年10月19日印刷版，标题为《战争中的政治分歧：乌克兰兄弟阋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