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防止乌克兰冲突升级为核战争 - 《华尔街日报》

弗拉基米尔·普京的核威胁一直充满威慑力且具有末日意味。2018年3月，他在接受采访时表示不会发动核战争，但若"侵略者"攻击俄罗斯，“报复将不可避免……我们将作为殉道者升入天堂，而他们只会暴毙而亡。“9月21日非法吞并乌克兰部分领土时，普京进一步升级威胁，宣称如果"我国领土完整受到威胁，我们将毫无疑问动用一切可用手段保卫俄罗斯和人民。这不是虚张声势。“随后他引领人群高呼"俄罗斯、俄罗斯、俄罗斯”。

美国总统乔·拜登上周暗示"世界末日风险"是60年来最严峻时刻。此言引发舆论热议：普京的威胁是认真的还是武力恫吓？是精心策划的唬阻北约干预的虚招，还是孤立疯癫的战争狂人呓语？

9月30日普京在莫斯科红场集会演讲。图片来源：ALEXANDER NEMENOV/AFP/Getty Images无人知晓答案——中情局局长不知，俄军高层不知，甚至普京本人恐怕也不完全清楚何种情况会触发其使用核武。“虚张声势"这个词并不准确。

拜登将当前局势与1962年10月古巴导弹危机类比。值得回顾的是，当时苏联领导人赫鲁晓夫同样以鲁莽好斗著称。他在危机白热化时宣称：“若美国执意开战，我们就在地狱相见”，称美国对古巴封锁是"赤裸裸的强盗行径"和"腐朽帝国主义的蠢行”，并警告：“你们像教训小孩那样揍我们的时代早过去了。现在该我们踹你们屁股了。”

1962年，世界险些陷入末日决战。古巴导弹危机期间的决策过程及其可能引发的可怕反事实，自那时起便成为深入研究的话题。如今，俄罗斯和美国的领导人是否从这场千钧一发的危机中汲取了正确教训？多数证据令人宽慰，但不可否认的是，普京先生在对乌克兰发动侵略战争及批准其野蛮行径的决定中，已展现出鲁莽性格与报复本能。

教训一

切勿将战术核武器部署权下放战地指挥官

1962年，美国发现苏联远程导弹已运抵古巴，更多正在途中。约翰·F·肯尼迪总统及其顾问团私下商讨对策，参谋长联席会议一致建议立即实施空袭并入侵。

所幸肯尼迪政府最终未采纳该建议。当时华盛顿并不知晓：苏联搭载于短程火炮与巡航导弹的战术核武器早已秘密进驻古巴；更不知赫鲁晓夫早在七月就授权驻古巴苏军司令伊萨·普利耶夫将军——若美军登陆该岛即可动用这些战术武器。直到10月22日美国宣布海军"隔离"措施后，赫鲁晓夫才密令普利耶夫未经莫斯科直接命令不得使用在古巴的核武器。

1962年10月23日，肯尼迪总统签署对古巴武器禁运令后。图片来源：贝特曼档案馆/盖蒂图片社到20世纪80年代末，美国大多数核武器都配备了电子锁定的"许可行动链接”"（PALs），以防止战场军官未经授权使用。但1962年苏联核武器没有这样的安全措施。如果美国当时发动建议的入侵行动，美国航母战斗群和海滩上的登陆部队可能会遭到苏联战术核武器的毁灭性打击。

当前环境明显不同。当普京在俄罗斯电视上宣布入侵乌克兰时，他公开呼吁核力量进入"“特殊战备状态”"。但美国国防部宣布，他们未发现俄罗斯核武库有"“实质动作”"。事实上，尽管普京发出好战威胁，但目前没有证据表明俄罗斯已将战术武器移出储存库，更不用说将其部署到被占领的乌克兰领土上。他们既没有让远程轰炸机进入跑道待命，也没有向海上派遣更多潜艇，或让大量移动洲际弹道导弹离开驻地。

俄罗斯缺乏核警戒活动令人放心。这表明俄罗斯军方已从指挥控制中吸取重要教训，并对其核行动保持严格控制。这也表明，无论普京的最终决策考量如何，我们尚未处于核战边缘。

教训二

避免可能被视为攻击前兆的核活动

一场战争的爆发，可能源于某国政府误判对方即将发动攻击而先行发动预防性打击。例如古巴危机期间，一架U-2侦察机误入苏联领空，促使赫鲁晓夫致信肯尼迪：“难道入侵的美国飞机不会被误认为核轰炸机，从而迫使我们采取致命行动吗？”

1962年10月还发生过一起鲜为人知的核事件。美国战略空军司令部（SAC）秘密在加州范登堡空军基地部署的10枚洲际导弹中，将其中9枚装载了热核弹头，以增加针对苏联的打击力量。10月26日凌晨4点，危机最严峻时刻，当地指挥官向太平洋夸贾林环礁发射了第10枚（仅携带测试设备）导弹。这本是确保导弹可靠性的常规测试，但空军未考虑征询华盛顿文职高层在此敏感时期进行测试的合理性。若苏联获悉范登堡基地正在导弹上装载核弹头，又侦测到该基地的导弹发射，很可能误判为对苏核打击的开始。

类似误判今日仍可能重演。值得欣慰的是，2022年3月俄罗斯国防部与美军欧洲司令部设立了特殊"冲突化解热线”，以便在军机误入领空时直接沟通。同年4月俄乌战事激烈之际，拜登政府宣布推迟范登堡基地的导弹试射。政府发言人向媒体表示，美俄双方应"警惕误判风险并采取措施降低风险"。这正是正确的经验总结。

第三课

警惕承诺陷阱

政治领袖可能为威慑目的发表其实际不愿实施的言语威胁。这类声明通过将个人声誉押注于兑现承诺，增强了领导立场的可信度。但正因如此，若威慑失败，领导人将被迫采取本不愿采取的行动——古巴导弹危机正是这种承诺陷阱引发的典型案例。

1962年9月，肯尼迪曾高调公开警告苏联：若在古巴部署"重大进攻性武器"，将引发"最严重问题"。但当10月导弹被发现时，肯尼迪向幕僚坦言：“上个月我说我们不会允许，其实当时该表态我们不在乎。可既然我已划下红线，他们仍越界而我们毫无作为，我们的风险反而更大。”

如今美国领导人则恪守"战略模糊"原则。拜登总统仅强调"任何规模核武器的使用都完全不可接受"。9月25日，国家安全顾问沙利文表示美国"参与言辞交锋游戏"，但已"最高级别私下向克里姆林宫明确：任何核武器使用都将给俄罗斯灾难性后果，美方及盟友必将果断回应……我们公开申明的原则同样清晰：若俄动用核武，美国将坚决反击，并继续支持乌克兰捍卫国家与民主。"

至关重要的是，拜登政府官员应继续避免为增强威慑而陷入不适当的升级行动。

教训四

制定有效且能降级的军事选项

如果俄罗斯确实在乌克兰使用核武器，美国和北约应如何回应？尽管乌克兰通过猛烈攻击包括克里米亚在内的非法吞并领土上的目标，显示了普京先生可信度的局限性，但这一风险仍然存在。

1962年，肯尼迪通过实施海上封锁而非轰炸导弹基地和入侵古巴，成功降级了古巴导弹危机。今天的教训是，美国应制定一系列同样坚定但能降级的选项，以应对俄罗斯使用战术核武器的任何情况。

1962年10月，一架美国巡逻机飞越苏联货船。图片来源：Getty Images战术核武器的当量各不相同，从比广岛原子弹大许多倍到小得多，它们可以用于从无人区的乌克兰军事编队到主要城市的目标。因此，美国必须制定一系列量身定制的应对选项，尽可能强调常规报复，只有在绝对必要时才采取核回应。

2016年，奥巴马政府进行了一次绝密的高级别战争游戏，其中俄罗斯向波罗的海的一个北约空军基地发射了一枚核导弹。包括艾薇尔·海恩斯和科林·卡尔在内的一群奥巴马副手级官员选择对俄罗斯军队进行常规报复性打击。更高级别的政府官员则坚持对俄罗斯进行核回应。然而，当中央情报局告知，根据俄罗斯的学说，莫斯科可能会通过攻击美国本土来回应时，主要官员们退缩了，并决定对白俄罗斯的军事目标进行模拟的报复性核打击——尽管白俄罗斯在战争游戏中并未参与俄罗斯对波罗的海的攻击。副手们的策略更为明智，卡尔先生现在是拜登的国防部副部长，而海恩斯女士则是国家情报总监。

美国拥有多种常规军事选项，这些选择既能实现军事效果又可限制附带损害：协助乌克兰攻击俄罗斯境内的俄方目标、命令美军对乌克兰被占领土上的俄军实施常规打击、摧毁黑海的俄罗斯舰船，甚至直接打击俄境内军事目标（如核打击发起基地）。根据武装冲突法中的"预防原则"，除非必须摧毁关键军事目标且不会对平民造成过度伤害，否则不应动用美国和北约的核武器。

这一决策逻辑兼具战略与道德考量。太多战略家陷入赫尔曼·卡恩在冷战时期提出的误导性"升级阶梯"隐喻，误以为双方能随意控制冲突级别。然而核升级更像自动扶梯，一旦启动便会产生自身动力。因此美国的军事回应应聚焦于脱离核升级轨道，同时有效打击俄军力量。

第五课

聚焦终极退路

许多乌克兰战争分析家援引肯尼迪曾秘密提议以撤出土耳其朱庇特导弹换取赫鲁晓夫撤走古巴导弹的案例，推测与俄罗斯达成外交协议的可能性。就在上周，拜登总统本人对捐助者表示：“我们正在思考：普京的退路在哪里？”

问题在于普京已陷入自我承诺陷阱，其可信度存疑的威胁言论将自己逼入死角。但这位俄罗斯领导人显然擅长将惨败包装为虚假的成功叙事——还记得俄军从基辅撤退后，他宣称原本就只想占领顿巴斯地区吗？本周一乌克兰袭击克里米亚大桥后，普京似乎正在淡化核威胁，称"若针对我国领土的恐怖袭击持续，俄方将采取强硬措施，其规模将与对联邦构成的威胁程度相符"。

然而，普京的危险性在于他的性格——复仇的渴望与对伟大的妄想相结合，以及一种宁愿加倍下注也不妥协的习惯。普京不需要外交退路，他需要的是一张退休门票。

拜登总统9月21日在纽约联合国大会谴责俄罗斯的侵略行为。图片来源：Jeenah Moon/Bloomberg国防部长劳埃德·奥斯汀最近指出，使用核武器的任何决定都由普京一人做出。从技术上讲确实如此，但即便是个人独裁者的核决策也必须由军事组织来执行。俄罗斯军方领导人可能不太关心《日内瓦公约》或《联合国宪章》，但他们关心自己的生命、国家的安全和军队的未来。看到俄军在乌克兰遭受重创，他们一定感到震惊。

美国政府应该悄悄地、经常地与俄罗斯军方沟通，不要听从普京关于使用核武器的任何疯狂命令。应该告诉他们，任何下令使用核武器的人以及执行此类命令的人都将被追究责任。普京给俄罗斯军队、俄罗斯精英和俄罗斯人民带来了巨大的灾难。华盛顿应该提醒所有俄罗斯人，乌克兰在这场战争中的胜利不会对俄罗斯构成生存威胁。这只对弗拉基米尔·普京构成生存威胁。

普京先生周围环绕着一群唯命是从的"应声虫"，他们保护着他并只汇报其想听的内容。但据美国情报部门透露，这位领导人身边的忠诚茧房已开始出现裂痕。1963年赫鲁晓夫下台的部分原因，正是其在古巴导弹危机中表现出鲁莽决策。当被问及"为何未能预见赫鲁晓夫倒台"时，前美国国家安全顾问布热津斯基反问道：“如果赫鲁晓夫本人都无法预见自己的下台，你们又怎能指望我做到？”

美国政府内外的分析人士都无法准确预测普京将在何时或以何种方式被内部推翻。俄罗斯的未来应由俄罗斯人民决定。但即便不是当下可期的目标，一个没有普京的俄罗斯必须成为我们长远的期望。

萨根先生是斯坦福大学卡罗琳·S·G·门罗政治学讲席教授、彼得与咪咪·哈斯本科教育大学研究员，同时担任该校国际安全与合作中心联合主任。

本文发表于2022年10月15日印刷版，原标题为《如何避免乌克兰冲突升级为核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