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班牙》评论:西班牙帝国及其余波 - 《华尔街日报》
Tunku Varadarajan
西班牙大加那利岛拉斯帕尔马斯市的房屋航拍图。图片来源:Marco Bottigelli/Getty Images作为一个将起源追溯到1492年哥伦布首次西行登陆的国家,美国对西班牙的了解却少得惊人——而这位伟大探险家正是打着西班牙的旗帜横渡大西洋的。
这种无知的原因包括西班牙在19世纪初急剧衰落沦为无名小国——当时美国刚开始崛起为全球强国——以及二战后在弗朗西斯科·佛朗哥将军统治下与世隔绝的三十年。直白地说,在美国崛起的时期,其他国家在经济和战略上更为重要。此外,来自西班牙的大规模移民总是被引向美洲的西班牙殖民地,因此美国没有像意大利或爱尔兰那样的侨民群体,来竭力保持对故国的记忆。美国的西班牙语足迹是由来自南部的西班牙语使用者留下的——比如来自秘鲁、萨尔瓦多或墨西哥——这解释了为什么一些美国人会困惑地发现西班牙的传统餐厅不提供鳄梨酱或辣味莎莎酱。
正如贾尔斯·特伦莱特在《西班牙:西班牙简史》中告诉我们的那样,反过来——美国对西班牙自尊心及其在世界地位的影响——是巨大的。1898年,短暂的美国战争让西班牙失去了最后的主要殖民地:波多黎各、古巴和菲律宾。这些领土的丧失源于耻辱性的海军战败,在西班牙被称为“灾难”。特伦莱特写道,西班牙的“自我认知遭受了巨大打击”,向西班牙人表明一个帝国巨人已经沦为一个侏儒。“即使是比利时、葡萄牙或荷兰这样的小欧洲国家,仍然拥有遥远的殖民地,”他说。“人们不禁要问,西班牙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西班牙出了什么问题?”——这个贯穿该国历史的追问,成为特伦莱特先生在这部细节丰沛著作中力图呈现的核心命题。这位英国记者为《经济学人》报道西班牙事务逾三十载,如今已归化入籍。本书是他关于西班牙的第五部专著,此前他曾为卡斯蒂利亚女王伊莎贝拉立传广受赞誉——正是这位被特伦莱特誉为"欧洲首位伟大女性君主"的统治者,与斐迪南国王联手改变了西班牙乃至世界格局,最终在哥伦布不懈恳求下资助了其美洲航行。
《西班牙》以冲刺般的叙事节奏完成历史马拉松,从远古溯源直至新冠疫情时代。特伦莱特以举重若轻的笔法,令读者几乎感受不到重要史实的遗漏。当然,严苛的压缩在所难免,熟悉西班牙的读者或对某些简化处理与文献取舍存疑。例如书末推荐书目未收录美国西班牙史学泰斗斯坦利·佩恩的《西班牙:独特的历史》(2011年),这份明显偏重英国学者著作的书单,折射出西班牙史研究领域英美学界的学术权重差异。
西班牙历史最广为人知的,莫过于伊比利亚半岛局部或全境曾被摩尔穆斯林统治近八百年(711-1492年)。作为西欧唯一被非欧洲人征服的土地,约20万柏柏尔人借助古罗马基础设施轻易扎根。特伦莱特写道:“这个罗马帝国曾经的遥远边陲,变成了以大马士革为首都的伊斯兰世界更遥远的边疆。“摩尔人统治的安达卢斯地区,一度成为西方世界最富庶、治理最完善的国度。
摩尔人统治的西班牙常被轻率地引为伊斯兰教、犹太教与基督教和谐共处的典范。但特伦莱特先生指出,“中世纪西班牙田园诗般的想象"经不起"仔细推敲”。那里曾发生过针对犹太人的大屠杀和"宗教狂热浪潮”,最著名的例子是哲学家迈蒙尼德被迫流亡。特伦莱特对伊莎贝拉与费迪南德设立的宗教裁判所也提出了异议看法——该机构旨在追查假皈依者(通常是在胁迫下声称改信基督教的犹太人)。尽管仅塞维利亚一地就有多达半数假皈依者遭受审判,但特伦莱特认为这项宗教行动"远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恶劣”。宗教裁判所形式上延续至19世纪,但仅导致1500人处决,即"每年四人"(当然,四个也太多了)特伦莱特强调:“新教几个世纪的宣传将其规模夸大到荒诞的程度。”
1492年是"改变世界的一年":基督徒完成收复半岛的再征服运动;犹太人被逐出西班牙;哥伦布踏足新大陆。最后这一事件使西班牙从战火纷飞的欧洲边陲蜕变为疆域惊人的全球强国。仅用40年时间,一万名西班牙人就征服了近80万平方英里土地和5000万人口。阿兹特克、印加等文明在战争、暴行与疾病的联合打击下覆灭。常被遗忘(但特伦莱特没有忽略)的是,征服者得到了20万土著盟军的协助。这些发生在查理一世(伊莎贝拉与费迪南德之孙及继任者)统治时期的征服,为西班牙国库带来巨额财富。整整一个世纪,运银舰队每年向卡斯蒂利亚输送"约200万至800万达克特白银"。
在查理一世及其继任者的统治下,西班牙历史演变成一部令人目眩的领土扩张与政治野心交织的传奇。这些曾因在欧洲大陆边缘地位受挫的君主们,通过联姻与战争的双重手段闯入欧洲舞台——并非所有冒险都收获圆满结局,1588年腓力二世无敌舰队的覆灭便是明证。作为查理一世之子,腓力在伊比利亚半岛外的征战耗尽了国力,其42年统治期间(1556-1598年)竟四次宣布破产。随着这位君主的离世,西班牙王权日渐式微,国内政治陷入激烈的派系斗争。然而与治理衰退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艺术与文学的黄金时代空前繁荣:塞万提斯创作了被誉为第一部现代小说的《堂吉诃德》,而委拉斯开兹则成为"西班牙首位被公认为世界最伟大艺术家的画家"。
但西班牙根深蒂固的派系对立与意识形态冲突始终未消,使国家长期陷于内耗,屡遭外敌侵凌。1808年半岛战争白热化时,拿破仑军队攻入马德里便是最惨痛例证。六年抗法战争中,西班牙付出了三十万国民(占全国人口二十分之一)丧生的代价。戈雅用画笔为后世记录了法军的暴行,特雷姆利特写道,战争已成为这位艺术家"挥之不去的执念"(书中精美插图包含多幅戈雅画作复制品)。
欧洲所谓的"百年和平"(1815年至一战)在西班牙却硝烟不断。持续七年的卡洛斯战争——得名于王位争夺者唐·卡洛斯——作为"第一次大规模内战"夺去15万生命。西班牙在摩洛哥的军事失利更引发米格尔·普里莫·德里维拉将军于1923年愤而政变。随后建立的灾难性第二共和国期间,民选政府竟竞相践踏民主原则,最终引爆1936-39年西班牙内战。胜利者佛朗哥统治长达36年,不仅镇压左翼势力,更将强硬的天主教价值观重新强加于西班牙。历史对佛朗哥评价严苛,他确是个毫无悔意的独裁者。虽常被类比希特勒或墨索里尼,但西班牙历史学家哈维尔·图塞尔提出的更准确参照或许是南斯拉夫铁托。如此观之,这位独裁者的妖魔色彩似乎稍减。
西班牙在佛朗哥去世后迅速接纳民主制度,这值得称赞。自1936年以来,西班牙不仅没有任何民主经验;可以说在其历史上几乎没有任何有价值的民主经验。然而,今天它是一个依靠投票箱生活的国家,尽管有误入歧途的分裂主义者的颠覆企图,但仍忠于其宪法。也许现在是时候停止提出那个古老而令人烦恼的问题——西班牙出了什么问题?——而是应该注意到西班牙是一个自豪、现代和西方的国家,一个尽其所能与自身恶魔斗争的国家。
瓦拉达拉詹先生是《华尔街日报》的撰稿人,也是美国企业研究所和纽约大学法学院古典自由主义研究所的研究员。
刊登于2022年10月8日的印刷版,标题为《帝国及其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