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德华·霍珀的《梦想家之城》——《华尔街日报》

“在进入大城市时，人们总会对所见之物怀有某种恐惧，”爱德华·霍珀曾言。但10月19日在惠特尼美国艺术博物馆开幕的展览《爱德华·霍珀的纽约》揭示，这位画家对其生活了大半生的城市有着更为广阔而复杂的视角。展出的200余件作品中，纽约既是办公室与联排房屋构成的平凡现实，也是孕育超然梦想与诡异幻象的所在。

霍珀正是这样的造梦者之一。1882年出生于纽约郊区奈亚克的他，高中毕业后赴曼哈顿学习艺术，在从事广告插画工作的同时逐渐形成个人风格。1913年，他在格林威治村租下四层无电梯公寓，与同层住户共用走廊尽头的浴室。此后五十四年间，他始终居住在这栋建筑中，婚后才搬至稍大的单元。

这位年轻画家起初作品鲜有人问津，却始终持续观察城市与众生。策展人金·科纳提指出，霍珀在1921年的蚀刻版画《夜影》等早期作品中"掌握了构图技法，真正参透了光影之道"——画中人行道上的男子投下阴影，却在扭曲灯柱的庞然黑影映衬下显得格外渺小。

尽管常被归为现实主义画家，霍珀却惯于运用个人化的城市意象语汇重构现实。1946年油画《逼近城市》虽以曼哈顿上城区铁路钻入地底驶向中央车站的真实场景为蓝本，但画中俯瞰铁轨的层叠建筑群纯属虚构。通过将观者视角置于铁轨中央，仿佛随时有列车呼啸而来，他成功营造出令人窒息的紧张感。

爱德华·霍珀，《接近城市》（1946年）。摄影：约瑟芬·N·霍珀继承人/艺术家权利协会（ARS），纽约《马道》中中央公园隧道口的场景更具悬疑感，两匹马和骑手向前疾驰，而第三匹马似乎因恐惧而退缩。康纳提女士指出，这幅画创作于1939年，当时世界正疾速滑向第二次世界大战。惠特尼展览包含了霍珀1942年名作《夜鹰》的四幅预备习作，画中纽约小餐馆倾泻的灯光与一排橱窗空荡漆黑的商店形成鲜明对比。

康纳提女士观察到，作为资深戏迷的霍珀热衷于描绘戏剧性事件即将发生的瞬间。在《夜班办公室》（1940年）中，身着紧身暴露连衣裙的女秘书从文件柜转身望向伏案工作的男子，性张力拉满；《纽约房间》（1932年）的窗框里，男人读报女人孤寂拨弄钢琴键的家庭悲情跃然纸上；《纽约电影》（1939年）左侧观众观看黑白电影时，右侧年轻女引座员却陷入沉思。

霍珀之妻乔为画中观众与引座员担任模特。本身也是艺术家的乔带着巨大委屈将丈夫事业置于首位，她在1932年给友人信中写道：“女性艺术家结婚等于自毁前程”，并抱怨"和我说话时他总盯着时钟看"。尽管如此，她仍协助霍珀整理作品、搜集绘画道具，直至六十多岁仍为他充当模特。

在《爱德华·霍普的纽约》众多画作中，这位艺术家向我们展示了都市梦想家，却将他们的思绪深藏。《纽约电影院》中引座员沉思的凝视，与《晨光》（1952年）里身着衬裙、沐浴阳光的年轻女子遥相呼应——她凝望着同样洒满阳光的联排房屋与辽阔天空。他们究竟是渴望征服这座城市，还是想要逃离？正如科纳蒂女士所言，霍普钟爱捕捉这些"时间静止"的瞬间，此刻城市仿佛只属于梦想家独享。

爱德华·霍普，《纽约电影院》（1939年）。图片来源：约瑟芬·N·霍普继承人/纽约艺术家版权协会(ARS)/艺术资源库刊载于2022年10月8日印刷版，原标题《梦想家之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