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虫之歌》评论:困扰的记忆——《华尔街日报》
Anna Mundow
1971年贝尔法斯特的一名英国士兵。图片来源:Corbis/Getty Images英国作家安德鲁·米勒在其小说创作中横跨数个世纪,始终围绕着死亡与绝望、内疚与背叛、爱与宽恕这些永恒的难题展开。无论故事背景多么宏大,这些主题始终占据其作品的核心。尽管主题沉重,米勒精心把控节奏的小说从未显得拖沓,每部作品都如惊悚小说般紧凑。例如,以18世纪天花肆虐的欧洲为背景的《匠心之痛》(1997年),讲述了一位独特(字面上)无感主角的冒险与情感觉醒,却仍体现了人性的脆弱。在米勒后续的许多小说中,有缺陷的英雄们不断重现:大革命前的巴黎(《纯净》)、拿破仑战场(《如今我们将彻底自由》)、1956年匈牙利起义期间(《氧气》)以及非洲种族灭绝事件之后(《乐观主义者》)。重大事件固然发生,但这些叙事中的氛围是私密而内省的。角色们一次次徘徊在毁灭与启示的边缘,尽管这种关联从未如此清晰。最终的结局亦是如此。正如米勒新小说《慢虫之歌》的叙述者谈及一场迟来的清算时所言:“只有上帝知道人们能从这件事中得到什么,之后谁能睡得更安稳。我们必须尽力而为。”
斯蒂芬·罗斯是一位51岁的前军人、前夫、前酒徒,他在英格兰萨默塞特郡平静生活的掌控力,与他同26岁女儿玛吉新建立的关系一样脆弱。斯蒂芬明白,只需一点风吹草动就能颠覆一切。果然,一封彬彬有礼的信件开启了这场崩塌。“它并非独自到来,却在从信箱滑落时挣脱了其他杂物——账单、垃圾广告——正面朝上停在了地垫与木板的交界处。“在这个优雅而险恶的瞬间,我们目睹信件飘落,听见门厅的寂静,也预感到斯蒂芬即将知晓的事实——过去找上门来了。“贝尔法斯特BT2区,他注意到回邮地址上那条我虽不认得、但三十年前可能走过的街道。“那是在北爱尔兰,动荡最严重的年代,当时作为英国陆军士兵的斯蒂芬巡逻着他此生涉足过最危险的街区。他回忆道:“因为在那座城市的暗处,有些人会乐见我倒在血泊中。”
年轻的士兵虽未死于那场杀戮,却被另一起事件永久烙印。如今一个民间委员会邀请他前往贝尔法斯特的私人法庭作证。他酸涩地揣测,这一切都打着"真相、正义、和平"的旗号。但无论斯蒂芬是否同意作证,他的伤口已被重新撕开。攥着信封的最初那几分钟,他几乎屈服于那个永恒的诱惑:“如果家里还有酒,我早就喝光了,或者冲进街角便利店,从那些每周采购时我连看都不敢看的闪亮货架上抓点什么。“最终,斯蒂芬像当年藏酒一样把贝尔法斯特来信塞进《英国诗选》和《十九世纪贵格会史》之间,转而开始给玛吉写一封永远不愿让她读到的长信。
故事就这样开始:一个普通青年,父亲是和平主义的贵格会信徒,但他却在19岁参军入伍。“将生命交给陌生人,去做高风险、无法轻易回头的事情,这种吸引力难以抗拒,“斯蒂芬这样解释自己的叛逆行为。“我想把生活像扑克牌一样抛向空中!“这也是个耳熟能详的故事。毕竟,我们读过多少文学作品中主人公奔赴战场的桥段?虽然斯蒂芬·罗斯并非前往波罗底诺的安德烈公爵,甚至不是走向战壕的普通士兵。他只是被派往祖国某个危险小角落的又一个大头兵。
“我听到了报纸上熟悉的地名,“他回忆道,“阿马、克罗斯马格伦、安德森镇、博格赛德。“转眼间,1982年夏天,他已身处其中。“离开基地时我们总是跑步前进,“他这样描述部队清晨巡逻西贝尔法斯特的情景,“二十码冲刺,身上所有装备叮当作响、不断移位、摩擦皮肤,呼吸变得困难。“公交乘客熟视无睹;门口取牛奶的男子对他们置若罔闻。而斯蒂芬——“二十一岁,手握钢枪,低垂的太阳将影子投在前方人行道上”——行走、奔跑、蹲伏,目光始终紧盯着前方战友,那是他的生命线。经历过那个年代的读者对这些场景都再熟悉不过。事实上,类似情节后来出现在太多小说电影中,几乎成了陈词滥调。但米勒先生以其敏锐的细节捕捉和老练的节奏把控,将贝尔法斯特的街道与这名士兵的经历描绘得既平实又动人,让两者重获新生。我们不是旁观而是进入了他描绘的画面:“这不是个美丽的地方,“他在某个决定性的早晨这样描述某个街区,“成排的小房子,裸露的红砖或卵石墙面…但在沉闷街道尽头,你能看见翠绿山丘,某些光线下近得仿佛信步可达,云雀将与你为伴。”
然而,几分钟后,一颗子弹击碎了这场遐想。(“一辆路虎车倒退回巷口,后门大开。我们跌跌撞撞爬进车厢,所有人眼神惊恐,大口喘着粗气。”)一具流血的身体倒在地上,地狱之火骤然爆发。随后是善后工作,以及官方的谎言。斯蒂芬坠入酗酒与自毁的漩涡,最终虚弱但清醒地搁浅在“谨小慎微”的平庸生活中。即便如此,他坦言:“我的脑海塞满过往,有时不得不抓住某些东西——拖拉机驶过的轰鸣、膝盖的疼痛——才能阻止自己沉溺其中。”他在园艺中心工作,定期就医,参加每周的贵格会聚会,有一小群沉默却关切的朋友,还与性格尖锐的女儿维系着脆弱而重要的纽带:换句话说,这是一种让他带着淡淡惊异与讽刺智慧审视的生活。(当他照料贵格会墓地时,蒙克画作《呐喊》的意象闪过脑海,他想:“那人需要的是割草机或铁锹。”)也有诗意的停顿时刻,让光芒透入:“周六下午,”斯蒂芬在回忆纷涌的一天写道,“花园里有只乌鸫正用歌声阻挡黑夜降临。”然而黑暗降临,宿敌再度现身。这次虽未持武器,却依然致命,它又一次找到了斯蒂芬。尽管米勒先生作为作家足够含蓄,不让我们期待这位英雄的救赎,但至少我们可以为他来之不易的幸存喝彩。
门多女士是马萨诸塞州中部的一位作家。
出现在2022年10月8日的印刷版中,标题为《试图将黑夜拒之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