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莎·葛兰姆评述:美国舞蹈的革命者》——《华尔街日报》
Hamilton Cain
1991年去世前,玛莎·葛兰姆在一次录像采访中以近乎平淡的语气阐述了她所革新的舞蹈艺术哲学。“身体首先应当柔韧且充满渴望,“她说道,“它必须理解技巧的真谛……每一次抬手或抬脚到特定高度时,接下来的五十次都必须分毫不差地重复。”
没有技巧支撑,艺术愿景终将凋零。葛兰姆苛求完美,周而复始,绝无例外。她对技艺的执着推动着她不断探索,从宗教顿悟到优雅抽象,再到神话融合。正如尼尔·鲍德温在其生动翔实的《玛莎·葛兰姆传》——近三十年来首部完整传记——中所描绘的,这位编舞大师的故事早已超越个人生命轨迹,融入了她所精彩演绎的现代主义浪潮。通过这位炽热不屈的主人公,鲍德温如同19世纪欧洲探险家追寻尼罗河源头般,探寻着美国舞蹈的起源。
1894年,她出生于宾夕法尼亚州阿勒格尼一个稳固的中产家庭,作为医生的长女,在襁褓中的弟弟夭折后,全家迁往气候宜人的圣巴巴拉。在加州灿烂阳光下,玛莎如花绽放,既是优秀学子又是篮球队长。当目睹舞者露丝·圣丹尼斯的表演后,她的人生轨迹彻底改变——放弃大学入学机会,转而加入由圣丹尼斯与其权威丈夫泰德·肖恩在洛杉矶创立的丹尼肖恩舞团。虽习舞较晚,但葛兰姆天赋异禀,兼具"野兽般"的耐力与钢铁意志。舞团音乐总监路易斯·霍斯特既是她的情人也是导师,用尼采与叔本华的思想滋养着她求知若渴的心灵(她后来将这段关系比作亲子之情)。
与其他舞团一样,丹尼肖恩舞团巡演于全美各大音乐厅和歌剧院,而格雷厄姆赢得了最多的赞誉。20世纪20年代中期,她离开舞团,在纽约创立了自己的公司。鲍德温先生巧妙地描述了格雷厄姆在构建剧目时的迅速演变——其中包括《异端》《原始神秘》和《边疆》——融合了从斯特拉文斯基到杂耍表演,再到她与霍斯特一起访问新墨西哥州普韦布洛时研究的土著舞蹈的影响。许多新兴评论家,主要是《纽约时报》的约翰·马丁,记录了她的进步。
她的信条是音乐应该适应舞蹈,而不是相反。她的方法依赖于身体核心的收缩和释放;正如一位朋友、前特怀拉·萨普舞团首席舞者曾对我说的那样:“没有人能做到她能用身体做到的事情。”格雷厄姆将开创性的伊莎多拉·邓肯视为受旧世界束缚的冒牌货。“邓肯说她是‘芭蕾的敌人,……一种虚假而荒谬的艺术’,违背了自然的浪漫起伏,”鲍德温写道。“虽然格雷厄姆没有呼吁抹去芭蕾,但她跳出了‘芭蕾盒子’的束缚,进入了一种现代学科,从下脊柱开始动作,而不是从远端,并且屈服于地板,而不是仅仅将其用作跳板……邓肯在欧洲的首都赢得了声誉;格雷厄姆则走遍了她自己国家的每一个角落,阐述了一种新的舞蹈语言,开辟了本土的领域。”
她是爱默生式自力更生的典范。服装对表演至关重要;她会在果园街以每码19美分的价格购买布料,然后运回她的工作室。“格雷厄姆坐在地板上,用安全别针固定、剪裁和缝制,或者让女孩们自己做大致的缝制。她会观察她们在工作室里的动作,同时评估是否需要修改。如果舞者显得不自在,布料的形状没有适应身体的摆动,或者移动或垂坠效果不对,格雷厄姆会全部拆开重新开始,直到她的手指流血。”但她也是一个热情的合作者,与作曲家阿隆·科普兰和雕塑家野口勇建立了合作关系,后者设计的布景反映了她简约的风格。
鲍德温先生将《玛莎·葛兰姆》一书的重点放在这位编舞家创作力旺盛的中年时期。复活主题贯穿于她的众多作品核心。“在葛兰姆的语汇中,“他指出,“跌倒是一种肯定,而非失败或终结的象征;她会说地板是’用来撞击并重新站起的支点,是表达肯定的方式’"。随着她声名鹊起、收入增长,1936年在佛蒙特州本宁顿的一次偶遇,促使她将艺术理念淬炼成动作的福音。英俊健壮的年轻舞者埃里克·霍金斯以首席舞者、商业伙伴和丈夫的多重身份加入她的阵营,在《阿帕拉契之春》等经典作品中与她共舞,同时筹划自己的舞团。“八十年来,《阿帕拉契之春》凭借在保留剧目中的稳固地位,已成为资深观众耳熟能详的杰作,“鲍德温如此评价这部由科普兰配乐的作品。该剧于1944年10月战时在国会图书馆首演,融入了葛兰姆宾州童年记忆的意象围绕拓荒者的婚姻展开戏剧冲突,将激烈肢体语言与心理彷徨、民族自豪感交织呈现。
葛兰姆的艺术标准无可挑剔,本人冷静超然,但偶尔也会情绪爆发。“她自我制造的不稳定感,正是保持艺术生命力的驱动力,“鲍德温评述道,"‘泼妇般的暴怒’与莫名的‘病痛’,摔墨水瓶、扯桌布、砸电话等乖戾行为,都是释放颅内高压的心理宣泄。“他将葛兰姆晚年浓缩为简短的"终章”,可能触怒纯粹主义者,但在他看来创作鼎盛期已逝。1954年与霍金斯离婚后,她深陷酗酒与健康危机,最终以教师和回忆录作者身份重整旗鼓,在编辑杰奎琳·肯尼迪·奥纳西斯的协助下拼凑出《血色记忆》。
鲍德温先生的研究严谨,文笔雄辩有力,虽略显雕琢,却与格雷厄姆的舞蹈本能相映成趣。他巧妙融入了其他领域的创新,那些看似离题的旁征博引实则浑然天成。他对形式的严谨关注——这位编舞家毕生的信条——将《玛莎·格雷厄姆》塑造成一部足以与希瑟·克拉克的鸿篇巨制《红色彗星》及卡罗琳·弗雷泽的获奖作品《草原烈火》比肩的传记。这位"舞蹈界的毕加索"在此书中以她全部的激情与荣光再度跃动——腾挪、冲刺、旋转,重获生命。
该文作者凯恩先生著有《这个男孩的信仰:南方浸信会成长笔记》。
本文发表于2022年10月8日印刷版,原标题为《我们自己的舞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