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央行行长应对通胀、金融危机及本国政府之困——《华尔街日报》

伦敦——8月下旬，英国央行行长安德鲁·贝利在怀俄明州杰克逊霍尔参加研讨会时，一位纽约大学的经济学家提出了一个问题。在各国央行迅速加息以抑制通胀的背景下，它们可能面临金融市场的意外紧缩，并需要向市场注入大量流动性以防止市场崩盘。

贝利是一位书卷气十足、说话温和的英国人，他在大厅里站起来表示，这样的政策大转弯对投资者和公众来说很难接受，因为它会削弱对抗通胀的努力。“这是一个很难向外界传达的信息，“他说。

一个多月后，这位63岁的行长正在采取这一措施。上周，他下令英国央行购买高达650亿英镑的英国政府债券（即金边债券），以避免一场全面的金融危机。他还在试图向投资者保证，他仍计划通过激进的加息来抑制英国的通胀率。目前英国通胀率约为9%，英国央行预计到年底将达到11%。

市场抛售的导火索是首相利兹·特拉斯的新政府宣布了一项重大支出计划，以抵消快速上涨的能源账单，同时实施了一代人以来最大规模的减税措施。这些举措将扩大政府赤字并进一步推高通胀。

英国首相利兹·特拉斯周日在一档BBC节目中发表讲话。照片：Stefan Rousseau/Zuma Press作为回应，英镑跌至历史新低——首次几乎与美元等值——而政府债券收益率飙升，导致政府融资成本螺旋式上升。债券价格下跌进而引发连锁反应，迫使持有与英国政府债务相关衍生品的养老基金不得不抛售资产，形成恶性循环。

周一早些时候，政府撤回并取消了税收计划中削减45%最高所得税税率的部分。英镑小幅回升，债券收益率普遍回落。这项削减最高税率的计划此前遭到投资者和立法者的广泛谴责，因为在许多人因高通胀面临实际减薪的情况下，该政策将使富人更富。

分析师表示，与450亿英镑整体减税计划相比，最高税率削减的实际成本较小。政府表示仍将执行方案其余部分。

上周，英国央行出手干预其认为"对英国金融稳定构成重大风险"的情况。该行表示将持续购买英国政府债券直至10月14日。

经济学家指出，此举虽稳定了市场，但将加剧通胀并对英镑形成下行压力，可能迫使央行在未来数月实施更大幅度的加息。这些措施反过来可能会抵消政府通过减税期望获得的部分经济增长，同时提高数百万未持有长期固定利率抵押贷款的英国人的还款压力。

养老金基金市场的根本问题以及政府的整体财政计划仍未解决，这些计划因可能与国家货币政策目标相冲突而罕见地遭到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批评。

贝利先生正处于全球央行行长对抗通胀的最热点位置。他正艰难应对欧洲最高的通胀率之一，一位公开批评央行的首相，以及一个被视为踩下通胀油门的政府财政计划。

贝利面临的挑战之一是在政治紧张局势中维护英国央行的独立性，并表明它不惧做出不受欢迎的决策，即使这些决策与政府财政政策相悖。

“央行现在必须在与政府高度合作的同时，展现其独立性，”曾定期质询贝利的议会财政委员会前主席安德鲁·泰瑞表示，“这是一项非常困难的平衡行动。”

贝利先生拒绝就本文接受采访。

一位央行同事表示，贝利将英国央行视为市场信誉的最后防线。“人们期待他保持稳重理智，甚至做出不受欢迎的决定，”该同事说。

尽管周一采取了行动，特拉斯女士周日仍接受BBC采访时为经济措施方案辩护，同时表示她的政府本可以更好地准备金融市场。

这是她首次承认，自上月上任以来，其标志性政策在投资者、选民及部分党内成员中反响平平。“增加借贷是正确的决定，“她表示。“我确实支持我们宣布的一揽子计划，也支持我们迅速宣布这一事实，因为我们必须采取行动。”

能源成本飙升

英国央行已在竭力遏制主要富裕经济体中最高的通胀率之一。由于乌克兰战争导致能源成本飙升以及美国式的劳动力短缺，英国的通胀率一直特别高。

英国央行自2021年12月以来七次加息，从0.25%升至目前的2.25%，贝利先生曾宣布英国央行计划在未来一年向市场出售约800亿英镑的英国政府债券，以从金融体系中抽走资金。现在，在上周转而购买债券后，该计划最早要到10月31日才会实施。

许多经济学家表示，特拉斯和财政大臣夸西·克沃滕的减税和促进增长的计划去年可能受到了金融市场的热烈欢迎。但利率上升意味着如今通过债务为减税提供资金的成本要高得多。

财政大臣夸西·克沃滕在周日保守党会议上。照片：HANNAH MCKAY/路透社“计算方式已经改变，”英国央行货币政策委员会前成员马丁·韦尔表示。当利率低于通胀和经济增长时，各国可以承担债务并以高于利息支付的速度增长。但他指出，如今利率可能高于增长率，即使考虑通胀因素，债务也将激增。

与许多欧洲政府一样，英国承诺为家庭和企业提供大规模补贴，以保护他们免受今年冬季能源价格飙升的影响。不同于其他国家的是，英国宣布了自1972年以来单一年度最大规模的减税计划，这意味着政府将在支出增加的同时减少收入，通过借贷来填补差额。

政府辩称，英国陷入了低增长的恶性循环，这给公共服务带来压力并导致税收增加，进一步削弱了增长。克沃滕在周日的一篇报纸文章中表示，英国的税收负担正迈向70年来的最高水平，“显然不可持续”。他称减税将刺激更高增长。

上周五，评级机构标普将英国主权债务展望下调至负面，理由是英国经济面临该计划带来的风险。

市场信誉

未来数周乃至数月，贝利在市场的信誉将至关重要——尤其是近年来政府自身信誉持续受损：这一过程始于2016年脱欧公投，随着政府在落实脱欧愿景和解决与欧盟贸易争端上举步维艰而加剧。

今年夏天，当特拉斯女士在领导权角逐中竞选接替前首相鲍里斯·约翰逊时，她批评政府自己的财政部过于拘泥于"正统观念”，即财政部过分担忧金融稳定，阻碍了诸如减税等能刺激增长的政策。

在角逐期间，她的对手、前财政大臣里希·苏纳克警告称，在高通胀时期，她无资金支持的减税计划风险过高，会引发市场恐慌。

9月初被任命为财政大臣后不久，夸西·克沃滕解雇了经验丰富的公务员汤姆·斯科拉，许多人预计斯科拉会反对新预算计划。他的副手查尔斯·罗克斯伯勒已于夏季离职，尚未有人接替。

据知情人士透露，上周市场抛售期间，克沃滕会见了投资和零售银行家，询问他们可以采取哪些措施来稳定局势。他们表示，克沃滕似乎认为市场误解了该计划，其主要失败在于表述方式。

在周日的文章中，克沃滕承诺将在11月发布一个"可信的"计划，展示"对支出纪律的承诺”，分析师将其解读为削减支出。

“他们陷入了困境。要么逆转计划，要么实施痛苦的支出削减，“欧亚集团风险咨询公司董事总经理、前英国财政部官员穆贾塔巴·拉赫曼说。

上周末发布的一项YouGov投票意向调查显示，工党领先于执政的保守党33个百分点。

“冷静之手”

在莱斯特长大后的贝利，于剑桥大学获得经济史博士学位，并于1985年毕业后不久加入英格兰银行。他在银行内部广受欢迎，每日搭乘通勤列车上下班。

他还以危机应对者著称，曾协助央行度过2008年金融危机、英国脱欧后英镑暴跌以及新冠疫情引发的金融动荡。他于2020年3月出任行长一职。

金融危机期间，他因沉着冷静而受到赞誉。据知情人士透露，苏格兰皇家银行财务主管曾因这家当时全球最大银行濒临崩溃，向贝利秘密请求250亿英镑注资。贝利平静回应道：“好的，我们可以做到。”此后他先后出任银行业监管官员和副行长。

“安德鲁……是压力下保持镇定的能手，”英格兰银行前行长马克·卡尼如此评价。

7月贝利与英格兰银行其他官员在伦敦。 图片来源：Stefan Rousseau/Zuma Press多名保守党议员指责贝利在英国通胀快速上升时行动迟缓，未能及时加息。

一位银行发言人指出，疫情后经济极度疲软时期加息的困难，以及俄罗斯突袭乌克兰导致能源价格飙升的意外情况。

批评该银行的保守党政界人士之一是特拉斯女士。在接替约翰逊先生的竞选活动中，特拉斯女士表示，鉴于外界批评央行加息行动过于迟缓，她可能会重新审视央行的职责范围。

这是自1997年英国央行脱离政府获得独立地位以来，其法定地位首次遭到英国政府高层公开质疑。贝利行长在7月的演讲中回应称：“建立在央行独立性基础上的制度现在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重要。任何制度的价值都是在艰难时期而非顺境中经受考验的。”

特拉斯女士成功当选保守党领袖后，夸西·克沃滕迅速尝试修复与贝利的关系。据一位官员透露，克沃滕上任后第一个通话对象就是这位央行行长。知情人士表示，两人已通过财政部会晤或视频会议多次交流。

据央行官员透露，英国央行知晓财政大臣的计划，但并未掌握全部细节。

方案公布后，英国央行敦促财政部让预算责任办公室（政府资助但独立运作的公共财政评估机构）对该计划进行分析，以稳定市场信心。财政部表示预算责任办公室将于11月23日发布分析报告，比原定时间提前。

与此同时，养老基金使用的金融产品——尤其是负债驱动型投资基金（LDI）——使英国央行的行动复杂化。这些在过去十年超低利率时期盛行的投资策略，通过复杂的政府债券押注帮助养老基金履行对持有人的偿付义务。但当收益率如政府计划公布后那样突然飙升时，养老基金被迫抛售资产以维持头寸，可能引发螺旋式金融危机。

英国预算责任办公室(OBR)的声明对安抚市场作用甚微，到了周三，英国央行表示将介入购买政府债券以稳定市场。

“贝利先生上任才两年，在此期间他需要与四位财政大臣和两位首相建立工作关系，背景是国内经济动荡、战争和能源危机交织，“议会财政委员会前主席泰瑞先生表示，“这绝非温和的时代。”

保罗·汉农对本文亦有贡献。

**联系作者：**大卫·卢诺，邮箱 [email protected]；马克斯·科尔切斯特，邮箱 [email protected]

本文发表于2022年10月3日印刷版，标题为《英国央行行长身处风口浪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