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妮·阿尔伯斯：与材料共舞》评论：纬线间的抽象艺术 - 《华尔街日报》

《安妮·阿尔伯斯：材料之作》展览现场摄影：莉莉·拉格兰奇您或许不熟悉柏林出生的纺织艺术家、版画家、设计师、包豪斯与黑山学院教授安妮·阿尔伯斯（1899-1994）那些惊艳而创新的抽象编织作品，但很可能听说过她的丈夫约瑟夫·阿尔伯斯（1888-1976）——两人相识时都是包豪斯的学生。

作为杰出的包豪斯大师、影响力深远的色彩理论家、黑山学院与耶鲁大学教授，约瑟夫以其《向方形致敬》系列抽象绘画和著作《色彩的相互作用》闻名。虽无意贬低约瑟夫，但在我看来，他的作品有时会囿于优雅的色彩理论练习；而安妮的抽象纺织品——她称之为"图像编织"——却始终保持着开放姿态。这些谦逊、灵动且充满触感的作品，通过色彩、肌理、图案与节奏的多重交响，展现出层层叠叠的复杂性——宛如活生生的丝线，编织着自身的命运。

作为极简主义之前的极简者，安妮很早就获得认可。1949年她在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举办个展（该馆首个纺织艺术家专题展）。然而时至今日，她的知名度仍与艺术成就远不相称。当人们惯常将夫妇并提时，安妮总是不自觉地被归入工艺匠人的次要角色。事实上，她对20世纪纤维艺术复兴的贡献无可估量。

“安妮·阿尔伯斯：与材料共舞”，这场在雪城大学艺术博物馆举办的优美多元、节奏流畅的回顾展，旨在重新确立她作为重要现代艺术家的地位。由弗里茨·霍斯特曼策展并精心布展的“与材料共舞”呼应了阿尔伯斯1937年同名论文的核心理念，展现了她尊重材料本质特性与内在规律的创作实践。展览呈现了来自约瑟夫与安妮·阿尔伯斯基金会馆藏的100余件作品，包括素描、版画、设计稿、纺织样本、面料、挂毯及地毯等，霍斯特曼现任该基金会教育总监。

安妮·阿尔伯斯作品《士麦那结织毯》图片来源：约瑟夫与安妮·阿尔伯斯基金会在西方文化长期由建筑、绘画和雕塑主导的传统中，纺织工艺及其被贬为女性次要劳动的历史由来已久。包豪斯学院虽具进步性（允许女性入学），但原本接受绘画训练的安妮申请进入由约瑟夫执教的彩绘玻璃工作室时，仍与多数女性一样被分配学习纺织——这个她最终执教的包豪斯工坊，却是她最初嗤之为"娘娘腔手艺"的领域。然而，在包豪斯大师保罗·克利（负责纺织工坊的设计、形态理论与色彩理论课程）指导下，她迅速与织机产生了共鸣。克利认为经纬线在网格中动态交织的能量是所有图像结构的核心。成为编织大师的安妮，由此蜕变为抽象艺术大师。

从一开始就令人叹为观止的"材料创作"展览以《连接》(1983)拉开序幕，这组由九幅画架尺寸丝网版画组成的作品风格迥异得惊人，阿尔伯斯在此重新探索了她从1920年代到80年代创作的前期作品。《无题》充满力量感、灵动而富有弹性，犹如一根蜿蜒的白线在浓黑背景上不断自我缠绕；《尼龙地毯研究》则如抒情诗般欢快，让人联想到丝带糖；《管弦乐III》童趣盎然，红黄蓝三色碎纸屑般的元素像鱼群般游动；而由硬边红、灰、黑、白矩形组成的《士麦那结绒地毯》，重新诠释了阿尔伯斯在包豪斯求学时设计的大型地毯图案，这幅遗作就悬挂在展厅中。

安妮·阿尔伯斯为AT&T大楼创作的壁挂《管弦乐III》(1984)图片来源：约瑟夫与安妮·阿尔伯斯基金会阿尔伯斯将世界艺术元素——美洲原住民的篮筐与毛毯、非洲编织与木雕、伊斯兰装饰、希腊陶器、科普特、中世纪、安第斯及前哥伦布时期的纺织品——与现代主义抽象风格进行重构与融合。她以神秘感、普世结构和游戏精神重振编织艺术，最终创造出她所称的"近乎野蛮的美"。阿尔伯斯不仅使用亚麻、黄麻、棉、拉菲草和大麻进行编织，还复兴了金属线的运用，并融入合成纤维、玻璃纸等非传统材料，创造出令人联想到奇幻锁子甲、原始祭祀器物、皇家织物与宗教法衣的现代抽象作品。

1944年，阿尔伯斯为菲利普·约翰逊设计了柔软闪亮、粗犷质朴的窗帘面料——采用铜色、玻璃纸和雪尼尔材质。1970年代至80年代初，她创作出半透明如薄雾般的机绣棉布与酸蚀聚酯面料——纯白、锡灰与闪银的色调——既轻盈精致又充满活力。同样在1970年代，她将锌版几何图案压印在丝网印刷金属层压板上，这些作品令人联想到熠熠生辉的阿兹特克与埃及古金器。而1990年代，她又在厚重白纸上压印类似几何纹样，宛如雪地足迹。

雪城大学艺术博物馆展览现场摄影：莉莉·拉格朗日通过这些活泼多变、千姿百态的几何图案（运用编织、水粉、铅笔及黑白或彩色版画技法），阿尔伯斯将交错的三角形、棋盘格与矩形编排成颤动的迷宫。部分作品如《三角凹雕II》（1976）如砖墙般坚实厚重，而《三角凹雕IV》（1976）等则透出虫蚀般的诡谲气息。丝网版画《皇家大道》（1967-69）是为墨西哥城皇家大道酒店设计的壁挂图样，由无数闪烁的粉红与深红三角构成极度复杂的自由形态，仿佛会脸红、战栗与呼吸。

《材料研究》虽以丰富内容展现了阿尔伯斯实验性创作的广阔天地，却因规模所限略显遗憾（习作、版画和小型纺织品样本多于大型编织作品）。展览若扩大一倍，将更充分揭示阿尔伯斯如何以线为生命媒介拓展可能性，从而将应用艺术重新提升至高雅艺术的应有地位。

《观看的艺术：如何解读现代与当代艺术》（Basic Books出版）的作者埃斯普伦德先生为《华尔街日报》撰写艺术评论。

本文发表于2022年9月29日印刷版，标题为《安妮·阿尔伯斯：纬线抽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