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尔街日报》：职场成功因同事薪资水平而扭曲

与大多数无需穿轮滑鞋上班的普通职场人一样，职业冰球运动员原本无从知晓队友收入——直到1990年某个清晨，某报纸公布了北美职业冰球联盟全体球员的薪资数据。

这个极端案例揭示了一个令经济学家着迷的议题：薪酬透明度。

不久前，一位研究者被这场突发曝光事件引发的连锁反应所吸引，决定对这个显而易见的自然实验展开研究。由此获得的洞见前所未有地揭示出：一个行业的薪资公开如何影响员工个人表现及团队整体效能。

如今，类似冰球界的薪资地震即将席卷全美。

美国正站在薪酬透明化改革的十字路口，从华尔街到硅谷的巨头企业都将迎来重大变革。

目前少数州已立法要求企业在招聘信息中注明薪资范围。这些旨在缩小性别薪酬差距的政策或将普及——纽约市将于11月实施全面新规，加州提案也将在9月底前交由州长签署。

职场谈薪曾属禁忌，但年轻一代讨论薪资的坦然程度，令老一辈如同面对抖音般困惑。研究表明，薪酬透明会扭曲人们对成功的认知，产生诸多隐性影响。这正是冰球界这场意外实验的当代价值：几十年前几百人的经历，仍能给我们深刻启示。

NHL（国家冰球联盟）中大规模薪资公开的那一刻，是科罗拉多大学经济学博士候选人詹姆斯·弗林最新论文的研究焦点。大量研究表明，薪资透明度会影响员工满意度，而这篇论文则量化了其对工作产出的影响。

那些得知自己薪酬低于同行的员工并未突然减少工作投入，而是转换了努力方向。

这些NHL球员很可能因感知到薪酬不公，选择牺牲防守转而专注进攻——因为在合同谈判中，进攻能力强的球员能获得更高薪资。他们看清了劳动力市场奖励的技能，于是开始追逐利益。但这种做法适得其反：当球员改变个人打法时，团队整体表现反而下滑。

不难发现，这些结论同样适用于其他行业。

那个重进攻轻防守的冰球运动员，可能对应着为短期佣金牺牲客户关系的销售员，或是为提升考试成绩而非启迪学生而获得奖金的教师。当人们感到被低估时，往往会优先关注工作中更易量化的光鲜部分，即便可能损害组织利益。

这种行为转变折射出人性深处的驱动力：我们渴望高薪，但更在意相对薪酬水平。比起绝对收入，我们更关注自己在同侪中的位置。

这是从关于他人财富的丰富科学文献中得出的一个结论，其中包括两项经典研究，分别来自并不以激烈资本主义著称的地方：挪威和加利福尼亚州伯克利。

2001年挪威将公民纳税记录在线公开后，人们忍不住窥探所有熟人的私人财务状况。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商学院经济学家里卡多·佩雷斯-特鲁希亚写道，有时"民众对他人收入的兴趣甚至超过观看YouTube视频"。但他的研究表明，这种难以抑制的收入比较欲并不健康，因为更高的薪酬透明度扩大了挪威贫富阶层之间的幸福差距。

当加州大学员工看到自己与同事的薪资对比时，也表现出类似反应。这种认知对薪酬低于同僚者产生负面影响，但对高薪者毫无影响。换言之，这些人原本清楚自己的收入，但真正改变他们想法的是发现他人的薪酬。由去年诺贝尔奖得主、伯克利教授戴维·卡德领衔的经济学家团队发现，那些得知自己薪酬较低的人工作满意度下降，且更可能另谋高就。

这些都是极端的例子，但为了理解将规范谷歌和高盛招聘的透明度法律，它们提供了有益的背景，因为这些例子揭示了人们如何处理薪酬信息。冰球运动也是如此。

虽然冰球是一个不寻常的劳动力市场——员工薪酬高达数百万美元，他们的办公室是冰面，同事往往缺牙——但它对于研究其他工作场所也很有用。

对大多数企业来说，绩效评估是棘手且充满偏见的。但在当今的体育界，生产力被整齐地量化为统计数据供人审查，球员的收入几乎可以印在他们的球衣上。作为一名职业运动员，其中一个奇怪之处在于，同事、老板和完全陌生的人通常都知道你的薪水，精确到每一美元。

但情况并非总是如此。NHL球员效仿其他体育联盟投票公开他们的薪水，他们准备在1990年公布时，却被《蒙特利尔公报》抢先一步，该报在头版刊登了一篇新闻文章，并像比赛得分表一样列出了NHL的全部薪资名单。突然间，再也没有秘密了。

那个决定性的早晨，加拿大人醒来时得知了NHL球员的薪水。照片：蒙特利尔公报/Postmedia Network Inc.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引起了经济学家弗林先生的兴趣，他在听播客时得知了NHL的工资披露，并将他的研究写成了一篇最近发表的学术论文，其中包括诸如“什么是冰球？”这样的章节标题。

最令他着迷的是那些在薪资公开后突然发现自己收入低于同行的球员。弗林先生想知道他们看到自己在联盟薪资层级中的位置时如何反应——不是他们的感受，而是他们的行为。

当他分析数据时，注意到了一个矛盾现象。在NHL实施薪资透明化后，薪酬偏低的球员个人数据开始提升，但他们帮助球队获胜的能力却下降了。

他们增加了射门次数和进球数，但这并未提升整体效率。事实上恰恰相反——当这些球员上场时，球队的净负分差反而扩大。他们以牺牲队友利益为代价改变了打法。

仿佛仅仅是了解市场对人才的估值，就足以让他们在工作中彻底改变行为模式。正如卡德先生在邮件中所写，这些球员无法抗拒"生产老板所衡量和奖励的内容"的诱惑，即便老板衡量的完全是错误指标。

但薪资公开确实提高了冰球人才市场的效率。弗林的研究显示，1990年赛季球队薪资与表现毫无关联，而该赛季结束后，资金投入与成功便永久挂钩。

他发现，球队最终会因低估球员价值受损，但高估薪酬也并无益处。这意味着企业的最佳策略是精准支付员工应得报酬。

这个道理易被遗忘却至关重要：无论身处何地、收入几何、旁人是否知晓，大多数人只渴望获得公正的估值。

写信给本·科恩，邮箱：[email protected]

刊登于2022年9月24日的印刷版，标题为《职场薪酬披露的曲棍球课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