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现实世界到元宇宙：关于虚拟现实的两本书——《华尔街日报》

图片来源：Getty Images在关于尚未问世事物的炒作史上，元宇宙的崛起轨迹如同火箭般令人瞩目。它对马克·扎克伯格如此重要，以至于他将公司更名为Meta。微软、英伟达等其他科技巨头也纷纷转向元宇宙。但元宇宙究竟是什么？我们真的需要它吗？

20世纪中叶，“metaverse"曾是"元诗歌”（关于诗歌的诗歌）的生僻同义词。该词现代科技含义首次出现在尼尔·斯蒂芬森1992年的科幻小说《雪崩》中。这部21世纪反乌托邦作品中，人们通过虚拟现实眼镜进入一个融合大型多人在线游戏与沉浸式互联网的领域——一个可以从事各种娱乐和灰色交易的数字星球。自那以后，斯蒂芬森的读者们便心驰神往。第一人称射击游戏《毁灭战士》的首席开发者约翰·卡马克曾说，构建元宇宙是道德使命。结果我们只得到了Facebook。

现实中的元宇宙究竟该是什么样仍无定论。有人将其描述为将所有现存及未来虚拟世界融合成一个庞大流动的数字宇宙。正如当下互联网可被视为网络的网络，元宇宙将成为所有虚拟世界的虚拟世界。这是亚马逊影业前全球战略主管马修·鲍尔在《元宇宙：它将如何彻底改变一切》中提出的愿景。而英国软件公司联合创始人赫尔曼·纳鲁拉在《虚拟社会：元宇宙与人类体验新前沿》中提出了更宏大的概念，认为古代神话和宗教就是原始元宇宙——既能对现实世界产生实质影响，又受现实反哺的想象世界。

关键区别在于，这些世界——例如希腊和北欧神话中的世界——并不具备互操作性。赫拉克勒斯无法造访英灵殿。但互操作性本身也带来挑战。“虽然想象伏地魔被手持《光环》宇宙机关枪的霍比特人致命一击可能很有趣，“纳鲁拉先生指出，“但这样的事件很可能会打破每个宇宙预设的价值体系。“至少，我们勇敢新世界的消费者居民应该能够——分析师如此预测——购买一双炫酷的虚拟运动鞋，并在任何地方穿着它。

即便这也非简单的工程问题。正如鲍尔先生所指出的，当前虚拟领域在基本编程层面上对"鞋子"的定义尚未达成共识。它是一个单一对象还是由多个对象组成？解决多元宇宙的概念难题，因此类似于重演古老的分体论哲学问题——即部分与整体关系的研究。

澳大利亚哲学家大卫·J·查尔默斯的《现实+:虚拟世界与哲学问题》对此类议题进行了极其清晰而发人深省的探讨——从笛卡尔关于邪恶恶魔控制其大脑输入的思想实验，到现代"模拟假说"质疑我们是否早已生活在未知的外星元宇宙中。

最终，鲍尔、纳鲁拉和查尔默斯三位学者探讨的核心问题关乎元宇宙的社会价值：在虚拟世界中度过的人生能否依然繁荣？令人欣慰的是，三位作者一致认为可以。他们相信，无论基础是物理现实还是数字世界，我们个人与社会生活的结构都具有同等意义。

纳鲁拉先生甚至认为，元宇宙可能比现实生活更优越，能提供人们在现实世界（赛博朋克术语中称为"肉境”）的工作明显无法给予的目标感和成就感。他对问题的诊断颇具说服力，尽管他所列举的元宇宙中真实而充实生活的例子可能显得古怪。“想象这样一个世界，“他告诉我们，“你可以化身加拉帕戈斯象龟，并加速时间，从而将其整个生命周期压缩在早餐与午餐之间的几小时里。“为什么？

或者，你也可以在"劫盗世界"中度过时光，那里整个虚拟经济都围绕着警匪博弈展开：一些人以扮演盗贼为生，而另一些人则受雇担任侦探。真有这么多人愿意转行成为即兴演员吗？大众对角色扮演（本质上是VR版《龙与地下城》）的需求真有如此巨大？我们拭目以待。就目前而言，元宇宙主要代表的是一个亟待杀手级应用来填补的广告新蓝海。普通用户仍需要被说服加入。（鲍尔先生不无忧虑地指出，广告技术行业将需要占领这片领域。）

顺便问一句，我们中许多人急于逃离的现实世界会变成怎样？鲍尔先生精彩地阐述了构建元宇宙所需的巨额基础设施投资。需要铺设更多光纤电缆，而为数百万（或数十亿）同时在线用户呈现逼真3D世界所需的计算能力将十分惊人。

谈及计算需求，鲍尔先生和纳鲁拉先生均认为，支撑加密货币的区块链技术将成为元宇宙的关键。鲍尔指出，区块链的优势在于能可靠验证虚拟资产所有权（正如其对NFT的认证）；而纳鲁拉则认为，其去中心化和自动化的特性可以解决现实世界中令人头疼的治理信任问题。

但无法回避的核心问题是能源消耗。哥伦比亚气候学院2022年研究显示，仅比特币的年耗电量就超过阿根廷全国，碳排放量堪比希腊。这是因为货币挖矿和区块链验证程序需要超级计算集群。因此对质疑者而言，基于区块链构建元宇宙，犹如在焚烧现实环境基础设施的同时逃往虚拟世界。

这种局面尤为讽刺——当代元宇宙热潮与1990年代天真的网络乌托邦主义如出一辙，彼时人们将初生的互联网视为无政府主义创意与合作的新纪元（然而我们最终得到了Facebook）。对某些人来说，即将到来的元宇宙再次代表着政治文化的"零年”，让我们能彻底重构社会并规避历史错误。但重构权掌握在谁手中？

鲍尔主张由现有政府监管元宇宙，纳鲁拉则构想通过名为"交易所"的机构制定虚拟法律：“由数十名初始利益相关者组成联盟，涵盖技术、商业、游戏设计、伦理、政治、媒体、艺术、心理学等领域的专家代表。“换言之，这将是一个打着善意旗号的寡头体系。通过某种柔性威权主义的运作，这些专家将设计出"透明的治理方式及鼓励道德亲社会行为的机制”——尽管现实世界中从未实现过这种理想。纳鲁拉预言，部分元宇宙最终将发展成为自治的虚拟国度。

然而，若以史为鉴，新建立的国家不会选择完美和谐地比邻而居——这一事实纳鲁拉先生想必心知肚明，他自己的公司Improbable就是为军方构建模拟系统的。考虑到人类行为结构将保持不变，目前尚不清楚这种模式在虚拟现实中为何会有不同（想想人们如今在社交媒体上的行为方式就知道了）。因此，元宇宙的梦想在某种程度上是另一种形式的天真数字例外论：即认为只要我们通过计算机行事，事情就会发生质的不同。与此同时，VR眼镜外的世界将继续在静默中燃烧。

普尔先生是《重新思考：新观念的惊人历史》一书的作者。

本文发表于2022年9月24日印刷版，标题为《从"实体空间"到元宇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