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丝·奥顿《Weather Alive》乐评：记忆的重量——《华尔街日报》

贝丝·奥顿摄影：艾略特·李·黑兹尔英国唱作人贝丝·奥顿职业生涯早期以合作见长。上世纪90年代，在英国锐舞风潮盛行的流行乐时期，她作为电子制作人曲目中的客座主唱崭露头角。在化学兄弟和威廉姆·奥比特的作品中，奥顿质朴的嗓音与民谣式的乐句编排，为高度电子化的律动带来了迷人的有机质感。她在此期间发行的两张个人专辑——1996年阴郁的《拖车公园》与1999年更偏向民谣的《中央保留地》——使其成为英国乐坛的商业保证与美国乐评人的宠儿。

在那个十年里，奥顿根植于英国民谣、尊重各时代地下音乐、对制作实验持开放态度的艺术感知，与后锐舞时代精神完美契合。随着音乐品味变迁，她逐渐成为小众艺术家，但经年累月间已默默构建起极具力量的音乐宝库。距上张专辑六年后，本月她携震撼新作《鲜活的天气》回归（周五由Partisan厂牌发行），这张由她包揽词曲创作、制作及录音工程的唱片，呈现出前所未有的动人私密叙事。

奥顿集结了包括鼓手汤姆·斯金纳（Kemet之子、The Smile成员）与萨克斯手阿拉巴斯特·德普卢姆在内的伦敦活跃爵士音乐人，共同打造了一系列松散流动、充满印象派特质的作品。这种音乐家组合与开放结构不禁让人想起琼尼·米切尔70年代末的创作。而她将爵士、民谣与电子氛围融会贯通的手法，则令人联想到约翰·马丁和蒂姆·巴克利等风格多变的唱作人——这两位都曾是奥顿翻唱过的对象。

所有这些影响在开篇的同名曲目中显而易见。伴随着起伏的钢琴旋律、飘散的合成器音效、颤音琴与铜管乐，奥顿女士将自然世界尽收眼底，试图调和外在所见之美与内心所感之痛。“薄雾升起，宝石排列成行/阴影逐渐消散，”她唱道。在这张专辑中，那些阴暗角落始终近在咫尺。

随后的《周五夜》呈现了专辑另一个反复出现的主题：我们与自身记忆不断变化的关系中如何寻得成熟。她从开篇对句就直抒胸臆——“我躺在床上梦见普鲁斯特/他在我梦中低语”——继而如本月早些时候接受"最佳契合线"网站采访时所述，追忆了与友人少年时的冒险，他们曾在伦敦街头纵酒嗑药、肆意狂奔。这首歌绝妙捕捉了在自我毁灭中寻求解脱的体验，那种暂时逃离世界索求数小时的生活方式如何成为生存之道。

奥顿女士长期与慢性病抗争——少女时期确诊克罗恩病，近年又饱受癫痫发作之苦。提及健康问题，只因这张专辑听起来仿佛由她整个身体共同创作。现年51岁的她，嗓音带着超脱尘世的疲惫感——这件破碎粗粝的乐器同时散发着惊人美感。你能听见她吐露每个字词的费力，感受她精准落位的努力，而这种可感知的艰辛让整张唱片更具生命力。

在《Weather Alive》整张专辑中，奥顿女士为她那饱经沧桑又富有表现力的嗓音找到了完美载体。如后朋克放克风格的《Fractals》令人想起布莱恩·伊诺早期为传声头像乐队制作的作品，斯金纳先生的鼓点既富有同理心又干净利落，虽不喧宾夺主却始终存在感十足，而铜管乐器的澎湃与合成器的蜿蜒音色宛如流云渐入眼帘。正如专辑名所示，这些歌曲犹如气象奇观——自带诡异气压区、雷暴天气，偶尔云层裂隙间还会透出一线蓝天。

专辑中不乏优美旋律，但氛围营造比曲调更为重要。后半段的《Arms Around a Memory》——标题致敬纽约娃娃乐队约翰尼·桑德斯最标志性的个人民谣（作为音乐史的资深研究者，奥顿常在作品中埋设此类彩蛋）——以梦幻般的开放式结构唤起爵士乐神韵，却又透着精心编排的质感。终曲《Unwritten》中，奥顿的钢琴闪烁着微光，与斯金纳沉重的打击乐形成反差，她通过讲述承认生活不确定性的生存叙事，暗示我们的人生故事永远处于未完成态。

当代年轻音乐人盛行着一种公式化的忏悔式创作：“我曾历经创伤，现已痊愈——那都是过去，看我如今多坚强。“这般模板虽能催生励志赞歌，却难以捕捉真实的人生况味。那些你已跨越与永远背负的过往，其复杂性远非朗朗上口的副歌所能承载。奥顿的创作源自极具创造力与诗意的精神领域，她的声音里沉淀着所有过往的伤痛与记忆。在这张非凡的唱片中，我们仿佛能听见她骨血中对生命复杂性的感知，以及往昔重负与当下智慧碰撞的轰鸣。

理查森先生是《华尔街日报》的摇滚与流行乐评人。在Twitter @MarkRichardson关注他。

刊载于2022年9月20日印刷版，标题为《记录记忆的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