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真实》评论：吉姆·哈里森对生活的热忱——《华尔街日报》

吉姆·哈里森（未注明日期照片）。图片来源：Corbis via Getty Images吉姆·哈里森（1937-2016）曾因一张模特劳伦·赫顿的照片而深受触动——照片中她衣衫不整地阅读埃兹拉·庞德的《阅读ABC》，为此他给她写了一封信。他承认自己对女人和书籍都毫无抵抗力。年轻时，他与女性展开恋情仅仅因为一位在读司汤达，另一位在读福克纳，第三位在读瓦莱里。他将给赫顿的信辩解为"著名美国年轻诗人"的"英雄姿态"。作为当时身价最高的模特，赫顿回信说：“你确实能用那台打字机让女孩神魂颠倒。“他确实能做到。终其一生，他出版了24部中篇小说、20本诗集，以及散文、电影剧本、儿童读物和一本回忆录。其作品被翻译成西班牙语、法语、希腊语、中文和俄语。

哈里森最珍视自己诗人的身份，但正如一位评论家所言，他更广为人知的身份是"堪称美国中篇小说第一人”。1979年他出版了由三个中篇组成的《秋日传奇》，其中《复仇》与同名故事后来都被改编成电影。

人们总将哈里森与海明威相提并论。两位作家都热爱狩猎钓鱼，且都与密歇根北部有渊源。但在关键特质上他们截然不同：海明威追求小说的极简骨架，哈里森则崇尚丰沛恣肆，总在作品中倾注最大密度。

在《寻找真实：非虚构作品，1970-2015》的引言中，作家路易斯·阿尔贝托·乌雷亚恰如其分地将哈里森描述为"一条泛滥的大河”。他指出自己发现这部文集"令人难以卒读"。哈里森几乎是唯美主义者的教科书式范例——这类人写散文更多是为了追求美学效果而非其他。例如哈里森告诉我们，他书桌上方挂着禅宗大师弟子丸的语录：“你必须全神贯注并完全奉献于每一天，仿佛头发着了火一般。““多么无情的宣言，“哈里森评价道，“但也未必。“他写道，阅读诗歌"帮助创造了自由，这种自由必须存在于真正的自由到来之前”。我想假装自己明白这话的含义，但其实并不懂。或者看看这段1999年文章中的话：“男女作家都可能像孤独的云朵般游荡，或者只是挠挠他们疲惫而讽刺的屁股，全然没注意到新法西斯主义者希望把我们变成主题公园里只为全球经济便利服务的工人。“若您能解读这句话，请务必来信告知。

1970年代初的吉姆·哈里森在佛罗里达州基韦斯特。图片来源：格罗夫但字里行间流露的慷慨精神与生命无常之感，让人对这些晦涩处报以宽容。在一篇散文中——他提到作家对自己将如何被后人铭记毫无影响力，并指出"新闻杂志多年来喜欢把福克纳称为’老玉米饼先生’"——哈里森写道，他"宁愿把人类想象得比实际更高尚，而非更卑劣”。他从不刻意晦涩难懂。只是有时文字自然就变成了这样。

他的作品中处处藏着珍宝，却鲜有预兆提示它们何时出现。即便是这本集子中为数不多的平庸之作——为《汽车杂志》撰写的一篇吹捧GMC Sierra四驱车的试驾软文——也能觅得珠玑。途中停车用餐时，他对沙拉吧的"精神贫瘠"感到震惊，并发现"一个国家的衰败正映照在土豆沙拉上凝结的米色硬皮中”。从此你或许再无法以同样眼光看待沙拉吧。

本书将哈里森的非虚构作品分为五部分：关于爱情、精神与文学；关于狗与狩猎；关于哈里森生活过的特定地点；关于其新闻写作主题的简短章节；以及关于垂钓的篇章。他在前半部作品中最为挥洒自如，就连狩猎时发现草丛中一条蓝色内裤这般寻常事物，也能激发他对美的深刻洞见。“高耸的悬崖、大象、狂暴的雷雨、巨浪、爆炸的红色星系、高更笔下的大溪地女子、灰熊、矛头蛇、百万个穿蓝内裤的致命美人——它们都美得惊心动魄，尽管可能且终将毁灭我们。”

哈里森自幼便痴迷书籍。他自述七个月大时曾被人发现啃咬皮面家传圣经，那书页带着"微微的牛肉味，咸味则来自历代贫农的手掌”。上学后他延续了这个习惯，用第三人称写道"扉页就是他的口香糖和糖果”。他回忆自己连跑步时都想着书，有次竟撞上谷仓侧面伤了肩膀。

本书中列举了详尽的作家名单。例如，驾车穿越中西部时，哈里森会想起薇拉·凯瑟、赖特·莫里斯、约翰·尼哈特、玛丽·桑多兹"以及仍在世的诗人泰德·库塞”。在2007年为《纽约时报书评》撰写关于查尔斯·布考斯基《受诅咒者的欢愉》的精彩评论时，哈里森梳理了这位诗人"相当明显"的文学谱系：惠特曼、比尔斯、门肯、舍伍德·安德森、肯尼斯·帕钦、威廉·卡洛斯·威廉斯，“或许还有维永和热内，以及影响深远的塞利纳”。这并非卖弄学识，而是他真切的认知。

在1994年为《精神分析评论》撰写长文这项看似古怪的任务中，哈里森展现出罕见的坦率与慷慨。他详细记录并解析了十二年间所做的二十一个梦，其中多数发生在"月亮渐盈的最后几天”——他坦然承认这个观察有些荒诞。他慨叹道：“五万年来从未有文明（除我们之外）忽视梦境，也从未如福柯所言，健康的心灵不为孱弱病态者提供智慧与慰藉。“他将自己沉迷烟酒及"生活中过度追求’男子气概’“的行为，归结为对自身脆弱性的防御。这位终身热爱户外运动者尖锐地意识到大男子主义的毒害，写道：“在我们的文化里，阳刚之气会把你逼入死角，最后只能以路毙动物果腹，对月狂吠。”

在追溯自身欲望的过程中，哈里森领悟到生活的真谛：唯有贪婪地活着才是最佳选择。他生命中的第一位女性——母亲，如同劳伦·赫顿般始终为儿子着迷。八十四岁高龄时，她对他说：“你靠编故事过上了不错的生活。”

希维先生是马里兰州贝塞斯达的一位作家。

发表于2022年9月17日的印刷版，标题为《热情与过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