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罗斯在乌克兰的失败对普京和世界意味着什么 - 《华尔街日报》

俄罗斯民族主义者弗拉基米尔·日里诺夫斯基(Vladimir Zhirinovsky)经常公开说出克里姆林宫私下里的想法，他在去年12月俄罗斯议会闭幕会议上的讲话中做出了一个预测。

他预测，与乌克兰的战争将在2月22日黎明前开始。他大声疾呼道，其结果是，“俄罗斯将再次成为一个伟大的国家。““所有人都必须闭嘴并尊重我们。”

日里诺夫斯基于今年4月因新冠去世，他预测的入侵日期与引发二战以来欧洲最血腥冲突的实际入侵日期仅相差两天。但这场已持续七个月的乌克兰战争非但没有展示出莫斯科新获得的力量，反而暴露了俄罗斯的弱点。

莫斯科最近的军事失败是由一个它从未认真对待过的对手造成的，这挑战了俄罗斯对其自身及其在世界上的角色的基本假设。

据外交官们称，这些损失还促使俄罗斯的合作伙伴、盟友和武器客户重新评估他们与俄罗斯的关系，许多人对莫斯科的拙劣表现私下表示震惊，尽管他们没有公开批评。

2011年12月13日，弗拉基米尔·日里诺夫斯基在莫斯科的自由民主党代表大会上发言。图片来源：Mikhail Metzel/ASSOCIATED PRESS美国外交关系委员会杰出研究员、前美国总统乔治·W·布什(George W. Bush)白宫国家安全委员会俄罗斯事务高级主任托马斯·格雷厄姆(Thomas Graham)说：“俄罗斯的声誉受到了重大打击。““很明显，俄罗斯在乌克兰陷入困境将引发对俄罗斯自身能力、其未来实力以及它将在全球舞台上扮演多么重要的角色的质疑。”

本月，乌克兰在哈尔科夫东部地区发动快速攻势后，俄罗斯防线迅速崩溃。该地区此前已被莫斯科控制，俄方不仅向居民分发俄罗斯护照，还按俄罗斯课程新开设了学校。在仓促撤退中，俄军仅用数日便放弃了所占领的乌克兰十分之一领土，遗弃数百辆坦克、自行榴弹炮等装甲车辆，大量俄军士兵被俘。

今年4月，俄军同样被迫从基辅及乌克兰北部其他两个地区撤出。而在莫斯科宣称要"解放"的乌东顿巴斯地区，俄军此后仅攻占了一小片领土，部分战果近日还被乌方夺回。

“当前前线局势清楚表明，克里姆林宫无法展示任何胜利，而且从原则上说，根本不存在任何可能被称为胜利的 scenario（情景），“反对派政治家伊利亚·波诺马列夫表示。他是2014年唯一投票反对吞并乌克兰克里米亚半岛的俄罗斯议员。

可以肯定的是，俄罗斯仍占据着乌克兰约五分之一的领土（包括2014年夺取的7%），并持续用远程巡航导弹袭击乌克兰各地的城市、发电站和桥梁。本月乌军在南部赫尔松地区的反攻不如在哈尔科夫地区成功。俄方仍具备通过强制动员大幅扩充军力的能力，尽管克里姆林宫表示暂未考虑这一可能不得民心的举措。莫斯科还握有使用战术核武器的终极底牌，但此类升级行动将给俄罗斯自身带来难以预料的后果，且与其宣称的核原则相悖。

9月10日，乌克兰哈尔科夫地区，乌军士兵在夺回瓦西里恩科韦村后与国旗合影。图片来源：Handout/REUTERS俄军指挥官在战争中的糟糕指挥，加上俄制武器令人失望的表现，使俄罗斯在与更现代化的西方系统对抗中首次遭遇挫败。尽管乌克兰在前线部署的火力仅为俄罗斯的一小部分，但借助西方技术实施精确打击的新能力已显著缩小了这种不平衡。俄罗斯空军仍基本无法在乌克兰控制的领土上空行动，其防空系统也未能保护包括克里米亚空军基地在内的后方纵深高价值目标。

俄罗斯武器的买家注意到，美国制造的海马斯导弹几乎每天都能不受惩罚地击中俄罗斯目标，而莫斯科不得不向伊朗求购武装无人机以试图弥补战场劣势。土耳其近期决定不再向俄罗斯购买S-400防空系统，印度和菲律宾则取消了购买俄制军用直升机的大型协议。2017-2021年间俄罗斯是全球第二大武器出口国，占全球市场19%份额。斯德哥尔摩国际和平研究所数据显示，印度、中国和埃及是其三大客户。

“俄罗斯军工产业将为此付出代价，“美国陆军欧洲前司令本·霍奇斯中将（退役）表示。他提到，当美军在两次海湾战争中轻松摧毁俄制装备时，莫斯科曾以伊拉克军队训练和组织水平低下为由搪塞。“而现在，操作这些俄制装备的是俄罗斯自己的陆军、飞行员和水兵，但它们同样被摧毁了，“霍奇斯说，“这对军火市场而言极具启示性。”

9月2日，乌克兰基辅市中心克列夏季克大街上，一对夫妇与被摧毁的俄罗斯火炮合影。图片来源：Alex Chan Tsz Yuk/美联社对俄罗斯实力衰弱的新认知意味着，在其面临西方日益收紧的制裁、经济逐渐遭受打击且无法获得现代技术之际，该国正陷入国际伙伴和盟友更少的境地。

尽管西方先进武器源源不断流向乌克兰，但中国一直谨慎行事，除了口头支持外，没有向俄罗斯太多表示。华为等公司基本上已停止在俄罗斯销售产品，以免违反美国的制裁，这进一步使俄罗斯无法获得关键技术。中国制造商大疆的商用无人机被俄罗斯和乌克兰军队用于侦察，该公司以保持中立为由，已停止向这两个国家供货。

北京全球化智库创始人王辉耀表示，中国目前的当务之急是结束这场扰乱全球经济的乌克兰冲突，而不是帮助俄罗斯。他说：“任何一方都没有真正取得胜利。冲突已经持续了六个多月，看起来可能还会再拖六个月。这似乎不是可以迅速结束的一边倒局面。”

他补充说，尽管由于来自美国的共同威胁，中国与俄罗斯保持着"仅仅是权宜之计的关系”，但北京方面一再重申支持乌克兰的主权和领土完整。

“没有中国企业在俄罗斯填补西方企业撤离后的空白，实际上许多中国企业都避免在俄罗斯进一步开展业务，”王先生表示。“我没有看到任何中国企业在俄罗斯比以往更活跃。”

俄罗斯总统弗拉基米尔·普京似乎承认了这一缺口。他在2月24日入侵乌克兰后首次与中国领导人习近平会晤时，坐在习对面表示“我们理解你们对乌克兰危机的疑问和关切”。中方会谈后的声明未提及乌克兰，但表示两国领导人同意支持彼此的“核心利益”。

集体安全条约组织中俄罗斯的正式盟友也保持着距离。除作为2月24日入侵跳板的白俄罗斯外，这些国家均在联合国大会批评俄罗斯的投票中投了弃权票。

哈萨克斯坦政府在一月份依靠俄罗斯军事干预平息了骚乱，却甚至禁止了俄罗斯战争支持者使用的“Z”符号。就连白俄罗斯总统亚历山大·卢卡申科也在8月24日乌克兰独立日送上“和平天空”的祝福，此举令莫斯科方面颇感意外。

实力大幅削弱的俄罗斯仍是世界多地区的重要力量。对拒绝就乌克兰问题批评莫斯科的印度而言，首要任务是维持俄罗斯零部件和弹药的供应，因为印度武装部队严重依赖苏制武器。另一个目标是在中印两个亚洲大国的竞争中，确保俄罗斯不会完全倒向中国。

“传统上，让俄罗斯和中国尽可能疏远，或至少延缓两国关系深化，一直是印度的战略目标，”华盛顿布鲁金斯学会印度项目主任坦维·马丹表示，“中国能给予俄罗斯的比印度更多，而印度出于自身原因正与西方越走越近。”她补充道，对印度而言，一个虚弱但友好的俄罗斯带来的额外好处是，现在能以大幅折扣购买俄石油。

在世界其他地区，莫斯科仍能通过瓦格纳私营军事公司等渠道提供有限军事援助，这些支持足以扭转当地叛乱局势。俄罗斯在叙利亚仍是重要参与者，其规模相对有限的干预行动巩固了巴沙尔·阿萨德总统的政权。曾担任国家情报委员会俄罗斯与欧亚事务官员的乔治城大学荣休教授安吉拉·斯滕特指出，在若干非洲国家，“对俄罗斯的评价可能更基于其当地行动而非乌克兰战事”。

对GDP仅相当于意大利、缺乏具有全球吸引力的流行文化输出、近年鲜有科技成就的俄罗斯而言，常规与核武结合的军事实力始终是其大国地位的主要支撑。

9月9日，莫斯科，弗拉基米尔·普京与安全理事会成员视频通话。图片来源：俄新社/路透社普京先生屡次吹嘘俄罗斯的武器装备，而莫斯科也确实在2008年格鲁吉亚、2014年乌克兰克里米亚和顿巴斯地区以及次年的叙利亚行动中，成功运用军事力量取得胜利。

“俄罗斯历史上一直存在国力经济基础相对薄弱的问题，因此常将军事手段作为其被视作并承认为大国的最有力论据之一，“为美军提供研究服务的智库——海军分析中心俄罗斯研究主任迈克尔·科夫曼表示，“但军事强国的印象可能迅速改变，特别是当遭遇像俄罗斯在乌克兰这样的灾难性战争时。”

长期以来，俄罗斯的军事实力声誉一直是普京政权国内合法性的核心支柱，尤其是在该国经济经历起伏之后——普京执政头十年经济繁荣，但2014年军事介入克里米亚和顿巴斯后便陷入萎缩与停滞。

今年四月，普京罕见地走出克里姆林宫为日里诺夫斯基（已故俄政客）送葬。在他的推动下，庆祝苏联1945年战胜纳粹德国的活动已成为当代俄罗斯近乎国家信仰般的存在。

根据克里姆林宫通过宣传机器每日传播的叙事框架，由犹太裔总统领导的乌克兰政府被塑造成当代纳粹，当前"特别军事行动"则是二战的翻版。因此，若不能取得彻底胜利，将意味着对194年胜利遗产的历史性背叛，动摇政权的根基。

正因如此，俄罗斯军方官员及普京本人不断坚称"特别军事行动"正严格按计划推进。俄国防部将本月在哈尔科夫的溃败描述为计划中的部队重新部署，以便更顺利地"解放"顿巴斯地区。

“我们没有任何损失，也不会失去任何东西，“普京本月在远东城市符拉迪沃斯托克的经济论坛上表示。他承诺俄罗斯将在顿巴斯"战斗到最后”，“最终这将增强我们国家的内部凝聚力和国际地位。”

卡内基基金会莫斯科中心研究俄罗斯社会认知的高级研究员安德烈·科列斯尼科夫表示，俄罗斯舆论大体上接受了这种叙事。“普京的宣传机器能够将失败描述为胜利，“他说，“只需要找到合适的说辞，因为公众态度如此漠然。”

然而这种叙事已开始出现裂痕，一些民族主义评论员和军事博主用描述1942年苏军在同一地区溃败的末日式口吻，记录俄军在哈尔科夫的撤退。

“关键教训应是俄罗斯联邦必须停止以绝对战略优势的居高临下视角看待乌克兰，开始运用我们所有的尖牙利爪进行智慧作战，“主张消灭乌克兰语言文化的极端民族主义历史学家叶戈尔·霍尔莫戈罗夫写道。

俄共领导人根纳季·久加诺夫周二议会开幕会议上打破重要禁忌，呼吁如实通报俄军在哈尔科夫的"失利”，并称乌克兰的"特别军事行动"已演变为全面战争。

迄今为止，俄罗斯国内的批评矛头并未指向普京，而是针对军方高层，尤其是国防部长谢尔盖·绍伊古。他在社交媒体上被戏称为"胶合板元帅”，因其2017年用特制胶合板搭建国会大厦，重演1945年柏林战役而备受嘲讽。

在广泛传播的一篇帖子中，顿巴斯地区亲俄战斗人员兼评论员马克西姆·福明敦促普京效仿1915年的沙皇尼古拉二世和1941年的斯大林，撤换将领并亲自指挥"我们的圣战”。其他民族主义评论员则呼吁普京动员平民补充俄军枯竭的兵力，或对乌克兰使用战术核武器。

“尽管俄罗斯的计划似乎已经失败，但战争尚未结束。无论是普京还是他的强力部门，都承受显得软弱或失败的代价，“拉脱维亚外长埃德加斯·林克维奇斯接受采访时表示，他使用了俄语中对高级安全与军事官员的称谓。

示弱可能是致命的。他回忆道，苏联领导人尼基塔·赫鲁晓夫在1962年古巴导弹危机中被认为对美国让步过多，最终在宫廷政变中下台。“统治者只要被视为强者就是强者，“林克维奇斯说，“一旦被视为弱者，挑战者就会出现。”

更正声明

托马斯·格雷厄姆是外交关系协会杰出研究员。本文早期版本错误称其为基辛格咨询公司常务董事。（更正于9月17日）

出现在2022年9月17日的印刷版中，标题为《俄罗斯在乌克兰的失败对普京和世界意味着什么：俄罗斯面临战争努力的失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