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的自我》评论：精神疾病之谜——《华尔街日报》

雅各布·劳伦斯的《抑郁》（1950年）。图片来源：西雅图雅各布与格温多林·劳伦斯基金会/惠特尼美国艺术博物馆/纽约艺术家权利协会瑞秋·阿维夫六岁时停止了进食。精神科医生诊断她患有神经性厌食症，这种疾病通常是由于阅读将瘦弱视为女性理想形象的杂志引发的。但年幼的瑞秋刚刚开始学习阅读，她还没有形成对理想形象的概念。她的病例是美国有记录以来最早出现的厌食症案例。在住院期间，她遇到了厌食症病房里的其他女孩，包括12岁的哈娃，她的处境与瑞秋相似。两个女孩都来自犹太家庭（瑞秋从赎罪日获得了禁食的念头）；父母长期处于敌对离婚状态；都听过关于肥胖人士的贬损笑话。但瑞秋很快开始进食并恢复了正常生活，而哈娃却成了一名“职业”厌食症患者——一生中进出医院，直到40岁出头早逝。

为什么有些人能从精神疾病中康复，而有些人却不能？为什么对自己的状况有洞察力并不能带来康复？从各方面来看，12岁的哈娃有着极好的洞察力，早熟地记录在她的日记中；而6岁的瑞秋则完全没有。在《陌生的自我：不安的心灵与塑造我们的故事》一书中，现为《纽约客》撰稿人的阿维夫女士利用自己与精神疾病的接触，探索了理解危机中心灵的精神病学框架的局限性。

这本书通过一系列案例研究展开，讲述了患有不同精神障碍（抑郁症、精神分裂症、精神病）的患者故事，但这些案例并非封闭的结论。它们无法被简单地归纳为明确的科学定论。尽管研究对象来自不同时代和文化背景，他们都身处作者阿维夫所称的"心灵腹地——人类经验的边缘地带，在那里语言往往苍白无力"。阿维夫深入探索这些遥远疆域，以深刻的共情和细腻笔触记录下这类体验，她坦言，若非亲身经历，“我可能根本无从辨识这种状态”。

雷·奥舍罗夫的案例在精神病学界臭名昭著。1970年代末，这位事业有成的医生因经营的透析公司破产陷入重度抑郁。当被"本可成为伟人"的平行人生幻想吞噬时，他在栗树 Lodge 诊所接受精神分析治疗。该机构信奉"不自知则无治愈"的理念——但自我认知并未治愈奥舍罗夫。直到转院接受抗抑郁药物治疗后，他才逐渐康复。1982年，奥舍罗夫以玩忽职守起诉栗树 Lodge，这场诉讼引发了精神分析与神经生物学两种治疗模式的激烈冲突。

然而最终，药物也辜负了奥舍罗夫。在未出版的自传中，他艰难调和关于自身疾病的各种理论：究竟哪种疗法才是正确的？正如阿维夫所写：“他也意识到，任何过于圆满的解决方案都是虚假的，不过是对未知的逃避。”

接下来，她转向一位印度女性的案例，该女性被诊断为精神分裂症。文化差异使巴普的案例变得复杂。西方训练的医生看到的是疾病，而巴普看到的却是与神圣的联系。她放弃家庭，献身于克里希纳，在寺庙中过着苦行生活，与她认为是她真正丈夫的神灵交流。这是神秘主义还是疯狂？当她的虔诚故事被简化为精神疾病时，她感到被贬低。阿维夫女士对这两种解释都提出了质疑。“我想知道巴普的痛苦在被归类为神秘主义或精神疾病之前是什么样子的，”她写道，并指出巴普的姻亲如何嘲笑她的跛行（因童年小儿麻痹症所致）并将她视为仆人。性别因素也掺杂其中。她放弃家庭去追求更高尚的道路，这有什么奇怪的吗？“不可能将巴普想要嫁给克里希纳的愿望与她因传统印度家庭中妻子的待遇而感到的沮丧分开，”阿维夫女士写道。同样，奥舍罗夫“对复仇他失败的生活和事业、他失宠的执念”也不能轻易地与“他对受过教育的白人男性不应面对这种命运的期望”分开。

在明尼苏达州，一位名叫娜奥米的年轻黑人母亲非常担心她的孩子的生活会被种族主义摧毁。但她敏锐的社会学观察逐渐演变成精神病。她相信自己被监视，政府要杀害她的孩子。在7月4日的庆祝活动中，她把1岁的双胞胎扔下桥，然后自己也跳了下去，大喊：“自由！”在娜奥米因二级谋杀罪入狱多年后，阿维夫女士研究了种族主义与精神疾病的交叉点，揭示了在治疗黑人、棕色人种以及贫困患者时经常被忽视的社会力量。“心理健康机构，”她写道，“并不是为解决因几代人的边缘化或压迫而产生的疾病而设计的。”

当娜奥米得不到充分治疗时，康涅狄格州一位名叫劳拉的白人特权女性却遭遇过度治疗。劳拉先被诊断为双相情感障碍，随后又被诊断为边缘型人格障碍，在14年间服用了19种不同药物，直至因情感与性感觉麻木而决心寻找停药后的真实自我。与奥舍罗夫、巴普和娜奥米一样，她的抗争不仅针对精神疾病，更关乎叙事本身。“有些故事拯救我们，有些故事困住我们，“阿维夫写道，“而在疾病缠身时，人们往往难以分辨两者。”

值得注意的是，所有这些研究对象都转向写作——诗歌、祷文、日记、回忆录——来为他们的经历寻找恰当表达。但正如阿维夫强调的，他们的叙事也通过与他人对话构建，“这个过程既改变了他们的痛苦轨迹，也重塑了他们的身份认同”。在挑战精神病学叙事边界的过程中，阿维夫矛盾地在语言失效处为人类经验中最不可言说的部分找到了表达方式。她开始正确命名那些曾被错误定义的事物。对于记者而言，正如对精神科医生一样，这无疑是最高成就。

温克勒女士是驻华盛顿特区的记者兼书评人。

本文发表于2022年9月17日印刷版，原标题为《心灵边疆手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