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东尼与克莉奥佩特拉》评论：约翰·亚当斯的先锋派莎剧 - 《华尔街日报》

阿米娜·埃德里斯与杰拉尔德·芬利摄影：科里·韦弗/旧金山歌剧院旧金山

正值百年庆典季的旧金山歌剧院，正以歌剧作为活态艺术形式的未来为宣传重点，而非仅追忆辉煌历史。呼应这一主题，本演出季以约翰·亚当斯的世界首演歌剧《安东尼与克莉奥佩特拉》揭幕。这位75岁的美国顶尖作曲家曾以1987年《尼克松在中国》开辟歌剧新径。

此次亚当斯再度突破：他未沿用长期搭档彼得·塞拉斯的拼贴式剧本，而是亲自改编莎士比亚原著。相较于《金西部的女孩》《原子博士》等清唱剧风格作品，这部叙事复杂、角色鲜明的《安东尼》更接近戏剧节奏。配器创意纷呈如百科全书，庞杂戏剧结构收放自如，文本处理清晰利落。但为何选择此题材？亚当斯或许想与威尔第的莎翁绝唱《法斯塔夫》尤其是《奥赛罗》一较高下，然其风格难以承载浪漫悲剧的宏大宣泄——如既往作品，理性思考仍凌驾于情感共鸣之上。恋人双双殒命，却难引观众泪下。

在与导演埃尔卡纳·普利策及戏剧顾问露西亚·谢克纳商讨后，亚当斯将剧本核心精炼为罗马名将安东尼与青年凯撒（屋大维）的政治博弈。这对曾结盟刺杀尤利乌斯·凯撒的旧友，因安东尼与埃及艳后克莉奥佩特拉的缠绵反目成仇。“老狮王"耽于东方温柔乡而荒废军务，被召回罗马强娶屋大维娅后仍执意重返情人怀抱。凯撒宣战，亚克兴海战中埃及舰队临阵脱逃，安东尼追随溃败尊严尽失——第一幕告终。第二幕包含凯撒援引维吉尔《埃涅阿斯纪》的称霸宣言（暗示其将成为奥古斯都大帝），以及战败恋人的连环自戕。

罗马与埃及之间本应存在戏剧性的平衡，但在歌剧中，由男高音保罗·阿普尔比以凶悍直白方式呈现的凯撒那精于算计、冷酷无情的性格力量，使得这对恋人毫无胜算。亚当斯先生的音乐在埃及场景中营造出慵懒诱人的氛围，但由雄辩的女高音阿米娜·埃德里斯饰演的克莉奥佩特拉，在她那’变化无穷’的特质中，展现出的更多是任性的狡黠而非魅力。可怜的安东尼——由忧郁的杰拉尔德·芬利饰演——屡次试图挣脱束缚重拾军人荣誉，却一次次被拉回深渊。包括安东尼在内的众多男性角色都称克莉奥佩特拉为娼妓，而制作概念将她塑造成1930年代好莱坞银幕妖姬，更突显其反复无常性格的表演性质。这种设定既难以驾驭又难以博得同情，而顶替因怀孕退出的原定主演朱莉娅·布洛克的埃德里斯女士，舞台气场也稍显不足。

《安东尼与克莉奥佩特拉》剧照图片来源：科里·韦弗/旧金山歌剧院音乐层面不乏精彩时刻。克莉奥佩特拉引诱安东尼重回她轨道的爱情场景充满魔幻般的静谧；第二幕开场，亚克兴海战惨败后二人和解时，呈现出斯特拉文斯基式的优雅澄澈——恋人先各说各话继而相拥亲吻；安东尼之死化作一声荡气回肠的悲叹，与铜管乐主导的罗马军旅场景形成音画剥离。

管弦乐编曲如万花筒般宏伟，尤其在场景转换时，亚当斯先生还巧妙穿插了瓦格纳《指环》的乐句作为彩蛋——比如布景从罗马切换到亚克兴海战前的埃及时。其中尤为精妙的是对钦巴龙琴的运用，其打击乐般的拨弦声为配乐增添了异域色彩，又避免了刻板印象。声乐部分精心设计以确保歌词清晰可辨，每位主角都有鲜明的嗓音特质——克里奥帕特拉那波浪般的诱惑，安东尼的挣扎，凯撒的冷酷。配角同样出彩：巧舌如簧的罗马将军阿格里帕（男中音哈德利·亚当斯）；嗓音低沉的侍女查米安（泰勒·雷文）；正直的屋大维娅（伊丽莎白·德尚）；安东尼忠实的副将埃诺巴布斯（阿尔弗雷德·沃克）。合唱团时而化身惊恐的旁观者（叙述亚克兴战役），时而成为凯撒"统治世界"演讲的阿谀回声，让漫长场景更显冗长骇人。指挥家金恩善出色平衡了宏大与亲密的尺度。

米米·连的布景巧妙运用镜头开合装置框取场景，在亚历山大、罗马与希腊间无缝切换。1930年代风格的新闻片唤起了罗马民众与凯撒的政治手腕；他演讲时面部扭曲的巨幅影像令人联想到墨索里尼，与电影明星般冷漠凝视的克里奥帕特拉形成鲜明对比（投影设计比尔·莫里森，电影感灯光大卫·芬恩）。康斯坦斯·霍夫曼的服装设计——克里奥帕特拉的睡袍与连体裤，罗马人的西装与军装——强化了这种对立，并预示了罗马的最终胜利。普利策女士的导演在亲密场景中最为出色；而亚克兴海战因临时演员挥舞船帆与闪光灯令人眼花缭乱。

《安东尼与克莉奥佩特拉》是否能代表歌剧的未来？人们或许可以从中解读出关于共和国向帝国屈服、后者碾碎一切阻碍的当代政治隐喻。然而，亚当斯先生选择莎士比亚原著——而非像布雷特·迪恩的《哈姆雷特》那样进行解构——坚守了传统叙事框架，女主角最终香消玉殒。至少她并非被动牺牲品。若想领略更现代的故事，我们需静候2023年6月旧金山歌剧院上演加芙列拉·莉娜·弗兰克的《弗里达与迭戈的最终梦境》，或关注2023-24演出季里卡佳·萨利亚霍聚焦校园枪击案余波的《纯真》。

威尔逊女士长期为《华尔街日报》撰写乐评，其著作《疯狂场景与离别咏叹：纽约市歌剧院的消亡与美国歌剧的未来》由大都会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