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纪见证》评论:另一个时代的新闻业——《华尔街日报》
David M. Shribman
美国某刑事法庭大楼的新闻发布室,约1954年。图片来源:贝特曼档案馆如今新闻学院的在读学生——甚至教职人员中——几乎无人知晓华莱士·卡罗尔这个名字。这位从二战前到越战惨烈落幕期间始终代表新闻业卓越水准的记者,曾以战地记者身份辗转各地,后转型为编辑。
反过来说,卡罗尔(1906-2002)若目睹今日他所敬仰的行业现状,恐怕也难以辨认——这俨然是一个消逝的世界。战后数十年间,报纸与新闻杂志蓬勃发展,尽管报道质量远非完美,但已超越前代更为粗放的标准。如今超过五分之二的美国人表示,他们对记者提供的信息几乎或完全失去信任。皮尤研究中心数据显示,即便在读者数量长期急剧下滑后,2015至2020年间,以地方新闻为主的报纸(含印刷版与数字版)平日发行量仍暴跌40%。
玛丽·卢埃林·麦克尼尔所著传记《世纪的见证》更值得关注。作为卡罗尔昔日在维克森林大学的学生及国会季刊前编辑兼撰稿人,麦克尼尔女士不仅记录了报业黄金时代的荣光,更以引人入胜的创业报道故事和发人深省的新闻实践案例,为当代新闻业提供了镜鉴。
卡罗尔去世时年事已高(95岁),其鼎盛时期的作风也颇为守旧。诚然,他并非仅是遵循"五W一H"公式的新闻匠人——这种曾风靡一时的新闻报道模式如今已彻底过时,以至于现代读者需要被提醒这六个字母分别代表何人、何事、何地、何时、何故及如何。在《纽约时报》及后来任职的《温斯顿-塞勒姆日报与哨兵报》期间,他始终以优雅平衡的笔触诠释事件背后的"何故",被麦克尼尔女士誉为"对细节的极致关注",展现出"对准确性、公正性及真相挖掘的绝对执着"。
即便步入中年,卡罗尔仍堪称新闻界的旧约先知。他警示新闻业不应为迎合大众而稀释专业品质,忧心地方报刊可能疏于对民选官员保持足够严密且带有批判性的监督。他更提出"客观性暴政"的忧虑,强调所珍视的准确性必须结合审慎的语境意识,否则记者终将沦为蛊惑者的传声筒——这一洞见正源自约瑟夫·麦卡锡参议员案例。“这位参议员比我们更透彻地洞悉美国媒体的致命美德,“卡罗尔写道,“他巧妙利用我们僵化的’客观性’原则,使报章成为其共谋。”
尽管近乎圣徒,卡罗尔亦非全知全能。以今人视角甚至他自身标准衡量,他与报道对象的关系都过于亲密——考虑到他与理查德·赫尔姆斯(中情局副局长后任局长)、查尔斯·“奇普”·波伦(杜鲁门核心幕僚后任外交官)等人的既往交情,这确是难以规避的困境。作为丘吉尔的早期崇拜者,他却低估了蒙哥马利元帅的军事才能(认为其"对战争本质认知狭隘”)、苏联抵抗纳粹猛攻的韧性以及斯大林的血腥统治。二战期间,他更夸大了日裔美国人的威胁,甚至发文暗示第五纵队协助策划了珍珠港袭击。1942至1945年间,他频繁出入政界,先后任职于美国战时新闻处。
麦克尼尔女士详尽地为我们讲述了卡罗尔从合众社新星(驻外记者)到《纽约时报》华盛顿分社詹姆斯·赖斯顿副手,直至两度任职温斯顿-塞勒姆的职业生涯。西班牙内战期间,卡罗尔曾设法搭乘一架破旧的DC-3飞机穿越佛朗哥防线,飞抵共和军控制区。在战时的苏联,他数日坚守前线。1964年1月,美国卫生局局长关于吸烟致癌的报告震惊了温斯顿-塞勒姆和整个烟草业。然而时任《日报与哨兵报》主编兼发行人的卡罗尔"并未回避报道此事”,麦克尼尔写道。他甚至刊登文章揭示吸烟者死亡率远高于非吸烟者。
卡罗尔人生的讽刺在于,他的影响力远超其采编的新闻:那些报道大多转瞬即逝,本只为留存一日,但他的影响却通过他雇佣的记者们延续——包括查尔斯·科林伍德、霍华德·K·史密斯、汤姆·威克和玛乔丽·亨特。现代读者需要被告知这些名字(前两位是广播与电视时代的巨擘,后两位最终成为《纽约时报》顶级记者),恰恰说明新闻界更迭之速,恰如宇宙星辰明灭。其中一颗星辰是卡罗尔之子约翰,这位备受爱戴的编辑曾执掌《列克星敦先驱导报》《巴尔的摩太阳报》和《洛杉矶时报》。(约翰·卡罗尔2015年逝世,享年73岁。)
请允许我以个人经历作结:1981年我加入《纽约时报》华盛顿分社时,卡罗尔已离开18年。虽未曾谋面,但几乎每周都会听闻他的事迹,感受他留下的传统——常以假设句式呈现:沃利·卡罗尔会怎么做。我和分社同僚们(其中五人后来成为执行主编)潜移默化继承了这些准则,当我开始主持新闻编辑部时,那些沃利·卡罗尔信条也会自然流露。直到《世纪的见证》问世,我才真正理解自己新闻实践方式的渊源。
希布曼先生曾任匹兹堡邮报执行主编,现于蒙特利尔麦吉尔大学麦克斯·贝尔社会政策学院任教。
刊载于2022年8月30日印刷版,标题为《另一个时代的新闻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