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阿卜杜勒拉扎克·古尔纳的《来世》——《华尔街日报》
Sam Sacks
在荣获2021年诺贝尔文学奖后的访谈中,阿卜杜勒拉扎克·古尔纳表示,尽管他书写的是"小人物"而非名流显贵,但"我认为平凡生命中也蕴含着某种英雄主义"。这种对静默而平凡的英雄主义的礼赞贯穿其最新作品《来世》——这是他的第十部小说,也是获诺奖后的首部作品——讲述了几个紧密相连的男女在历史剧变中为争取未来而奋斗的故事。
小说始于20世纪之交德属东非的滨海城市坦噶(今坦桑尼亚境内)。古尔纳先生徐徐展开人物群像:哈立德是印度裔穆斯林,通过学徒生涯跻身商人阶层并经营着小本生意;阿菲娅是哈立德好友兼生意伙伴伊利亚斯的妹妹,当伊利亚斯加入德国殖民军"保护军"后失踪,哈立德将她从虐待家庭中解救出来;还有童年不幸的哈姆扎,他逃入殖民军却遭遇一战无意义的野蛮厮杀,重伤返乡后被哈立德收留,组成了一个临时家庭单元。
《来世》可大致划分为生存与复苏两个阶段,这与该地区的殖民史时期紧密对应。德国殖民时期虽对某些人意味着常态,却充斥着残酷军事镇压,最终以一战的灾难性流血告终——“非洲士兵们既不知战争缘起,亦不明那妄自尊大终将奴役他们的野心”。战后英国统治的相对和平时期,角色们追寻着朴素而不耀眼的美德:亲情、友伴的忠诚、劳动尊严,同时与过往历史不断和解。
诚实或许是这部小说以其含蓄方式最为颂扬的美德。德国殖民统治的残酷性部分源于其剥削建立在所谓"文明使命"的谎言之上——正如哈姆扎的某位同僚讽刺地称呼的那样。那位将哈姆扎选为贴身仆役并教授德语的军官,在这名士兵身上看到了亡弟的影子,但种族主义与奴役制度彻底扭曲了这段关系。多年后,当哈姆扎初遇阿菲娅时,他被这个"眼神与面容透着纯粹诚实"的人所吸引。他重生故事最动人的特质,正是那份重拾善良本心的坚定决心。
善良品质的刻画极易流于煽情,但古尔纳先生以精湛笔力避免了这种窠臼。我认为这得益于他叙事时大师级的克制——不借助作者旁白或显赫文学技巧,而是耐心铺陈人物命运。读者固然能从这部小说中获得启示,但比起那些提炼的意义,更重要的是人物令人信服的真实性。古尔纳先生以其匠心,让这些承载着梦想、悲伤与韧性的生命在纸页间获得了真实的呼吸。
魁北克作家凯文·兰伯特在其2018年小说《罗贝瓦尔的奎雷尔》(唐纳德·温克勒法译英)中试图构建现代神话。罗贝瓦尔是个因锯木厂罢工而停滞的伐木村落。对示威者而言,这场罢工是场艰苦卓绝的斗争。多年来公众对劳工组织的同情持续消退,使得锯木厂主能肆无忌惮地耍弄各种肮脏手段——往工人咖啡里掺漂白剂、往汽车引擎灌沙子,甚至将燃烧瓶扔进他们客厅的窗户。
工人们的秘密武器是一位来自蒙特利尔的傲慢年轻新员工奎雷尔,他俊美的外表使其成为Grindr交友软件上众多年轻男性的渴望对象。兰伯特先生巧妙融合了两股影响脉络:其一是如乔·希尔这样的劳工活动家的民间传说,其二是让·热内笔下的地下经典《小偷日记》——该书将同性之爱神圣化为宗教仪式。在这部令人不适却文笔诱人的小说探索"union"(结合/工会)双重含义时,性与支配被呈现为相互纠缠的强迫冲动,可能导向残酷的狂喜。“奎雷尔知道自己无法拯救任何人,他鄙视英雄,“当奎雷尔带回家又一个玩物时,兰伯特写道,“他最多只能帮助这个小生命多活一会儿,去怒斥那个他贪婪吞噬、终将悉数呕吐出来的世界。”
安娜·德福林处女作《现病史》的无名叙述者,是与同龄医学生及指导医生关系紧张得惊人的医学生。她在中西部贫困与忽视中长大;在她眼中,医疗体系从业者多来自特权阶层,因而麻木不仁地对待多为工人阶级少数族裔的患者。跟随叙述者查房的简短场景——许多涉及一位脑死亡女性,其丈夫拒绝迫于压力撤除维生设备——诠释了她所谓的"医学中的暴力”。
随着章节推进,这种暴力的主要受害者逐渐清晰。《现病史》与大量当代美国小说相似,其缺乏情节、幽默或疏离反讽的特点,使人难以区分叙述者与作者的声音。文字的控诉性口吻令人怀疑,那些对体制的批判实为个人积怨。这里存在悖论:叙述者自诩为冷漠大医院里唯一共情的照护者,但她真正深思的唯有自身感受。最终可见标题所指的"疾病"并非普遍状况,而专属叙述者自身。“人该如何从任何事中恢复?“她问道。但愿这部痛苦的作品在此过程中提供了帮助。
刊登于2022年8月27日的印刷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