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绥·珂勒惠支:不加修饰与毫不妥协 - 《华尔街日报》
By Eric Gibson
由于版画和素描通常尺寸较小且相对轻巧,当与油画和雕塑一同展出时,它们很容易被抢去风头。因此,现代艺术博物馆大胆地将凯绥·珂勒惠支的《正面自画像》(约1904年)——一幅18 7/8 × 13 3/8英寸的单色石版画——悬挂在一个充满鲜艳油画和两座(而非一座)巨型雕塑的展厅中。更添压力的是,它紧邻展示毕加索火山般强烈的《亚维农少女》(1907年)的画廊,而另一侧仅隔两个展厅便是马蒂斯充满诗意的《舞蹈(一)》(1909年),这两幅作品堪称现代主义标志性巨作。
但珂勒惠支这幅由纽约新画廊与现代艺术博物馆今年联合购藏、在504展厅展至10月17日的版画,以其沉静而凝聚的力量稳居其间。凝视愈久,愈觉震撼。
珂勒惠支(1867-1945)是德国版画家暨雕塑家,其创作主题涵盖战争、死亡与哀悼(她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失去一子)以及工人阶级的贫困与饥饿。与许多现代派同侪不同,她未拥抱抽象主义,而是坚定遵循现实主义美学。作为当时德国最著名的艺术家之一,珂勒惠支以此证明:尽管被前卫艺术所排斥,现实主义仍保有不可忽视的美学力量。这幅自画像毫不妥协的自然主义,正是其震撼力的源泉。
艺术家的自画像通常呈现从张扬自信(如毕加索与卢西安·弗洛伊德)到内省至忧郁(如伦勃朗晚期作品)的谱系。珂勒惠支的作品初看似乎属于伦勃朗一脉,但逐渐显露出截然不同的叙事。
现代主义摒弃了写实主义,而珂勒惠支却全情拥抱它。她以正面示人,从颈部以上毫无表情地凝视着我们。这种构图让人联想到罗马埃及时期的法尤姆肖像——画在木质底板上并固定在木乃伊面部的逼真画像。她轮廓分明的面容如雕塑般棱角分明,从一片浓重的深蓝色空间背景中浮现,那背景似乎向四面八方无限延伸。这种效果正是石版画媒介的绝佳体现——先在石头上用油脂物质作画,再将图像转印到纸上。
光线从她左方射入,照亮半边脸庞,其余部分则隐没在渐变的黑暗中。色调处理赋予这幅作品摄影般的质感,但那些界定面部结构的精妙交叉线条,无不彰显着纯手工创作的痕迹。
尤为震撼的是完全摒弃了理想化处理。散落的发丝自然垂落而非整齐梳拢。没有妆容、珠宝、华服或职业象征——这些我们常在女性自画像中看到的元素。加之她漠然的神情与深陷的眼窝,眼周隐约的细纹,无不传递着疲惫、忧心甚至饱经风霜的气息。这无疑是艺术史上最内敛的自画像。
继而你注意到那道凝视——其中毫无退缩之意。那双眼睛以如此强烈的力度注视着你,仿佛正在检视并发现你的不足。透过幽暗可见她右眼微眯似在打量,而左眼那令人战栗的冰冷坚硬,仿佛已完成评判并宣判:到此为止。珂勒惠支以此颠覆了自画像惯常的主客关系,她不再呈现或取悦观众,而是将他们置于被审视的境地。
这使得这部作品既像宣言,又像传统的自我表达。珂勒惠支活跃在一个女性艺术家机会寥寥的时代。例如,现代艺术博物馆版画与绘画部策展人斯塔尔·菲格拉在MoMA官网的“杂志”栏目中写道,珂勒惠支"在1880年代刚起步时,被禁止在德国仅限男性的艺术学院学习"。在她桀骜不驯的神态中,我们看到了一种逆势而上的决心。而她刻意不理想化的自我呈现,则宣示着她坚持只应通过我们在她脸上读到的品格和她劳动的成果来评判她,而非她的外貌。在MoMA永远拥挤的展厅喧嚣中,珂勒惠支那静止而细微的平静之声却产生了强烈的共鸣。
吉布森先生是《华尔街日报》艺术评论版块的编辑。
刊载于2022年8月27日印刷版,标题为《不加修饰且毫不妥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