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伦·班德的堕落始于一次轻易获得的在线阿得拉处方——《华尔街日报》

哈兰·班德的人生已迎来转机。29岁的他重返校园，补习代数课和莎士比亚文学，成绩全A，试图将迷失的十年抛诸脑后，并立志攻读医学。

这是班德向家人讲述的故事。他还表示，这正是他向Done Global Inc寻求帮助的原因——这家在线心理健康公司通过最短10分钟的视频问诊，为患者开具阿得拉等兴奋剂处方。

根据《华尔街日报》查阅的医疗记录，在与Done公司执业护士沙布南·拉希米的首次问诊中，班德自称童年就被诊断患有注意力缺陷多动障碍。如今重返大学校园后难以集中精力学习，认为药物会有所帮助。但他隐瞒了自己正在戒毒的事实。

评估结束后，这位洛杉矶居民从沃尔格林药店领取了30天剂量的仿制阿得拉。

2020年秋末，班德在使用处方兴奋剂后再度复吸，双臂布满新鲜针孔。其母亲黛布拉·迪昂后来发现他的处方药后给Done公司发邮件质问：

“浏览贵司网站，获取安非他命简直易如反掌。你们的工作是否包含评估患者是否具有成瘾性？”

Done公司以患者隐私为由拒绝就班德个案置评，声明其作为技术平台仅连接患者与医疗专业人员，不直接开具处方药物。

诸如Done和Cerebral Inc等远程医疗公司过去两年已为数万名寻求ADHD（注意力缺陷多动障碍）治疗的患者提供服务。疫情期间，美国暂停了要求患者必须线下就诊才能获得阿得拉（Adderall）的规定，这一变化推动了此类在线业务的迅猛发展。

阿得拉能产生欣快感并导致依赖，属于二级管制药物，与阿片类止痛药奥施康定和维柯丁同属一类法律类别。美国政府调查发现，阿得拉等兴奋剂是最常被滥用的处方药之一。

通过视频通话即可轻松获取处方兴奋剂的便利性深受消费者欢迎，与此同时美国阿得拉处方量激增，这引起了政府官员的高度关注。

黛布拉·迪昂手持家庭合影，最左侧是其儿子哈兰·班德。Cerebral公司正面临联邦调查，涉嫌违反《管制物质法案》。该公司表示正在配合当局调查，并将停止开具ADHD兴奋剂处方。另一家类似初创公司已于四月关闭。Done目前成为兴奋剂业务领域仅存的远程医疗公司之一，并接收了来自前对手的患者。

CVS Health公司和沃尔玛公司于五月宣布，其药房将不再配发Done和Cerebral的管制药物处方。Done表示正寻求向这些企业提供更多关于其运营细节及对高质量精神科护理承诺的信息。

根据2020年10月14日视频问诊记录，Done临床医生拉希米女士将班德先生描述为一位仪表整洁的医学预科生，认为他主动寻求治疗"具有良好自知力"。班德先生未表现出物质使用障碍，拉希米女士评估其为低风险患者。

当时班德先生正住在成瘾治疗中心"凤凰涅槃"运营的 sober-living（戒断康复之家）。这是他当年第二次尝试戒毒。其家人表示，这位至少有十年阿片类药物（主要是海洛因）成瘾史的患者，曾向康复顾问承认还滥用兴奋剂、镇静剂、酒精和大麻，陷入"治疗-戒断数周或数月-复吸"的恶性循环。

心理健康专家指出，虽然成瘾者复吸难以归因于单一因素，但为康复期患者开具阿得拉处方存在加剧其对其他药物渴求的风险。像班德先生这类有滥用史的患者，必须密切监测其药物滥用迹象。

Done前员工透露，该公司及其部分临床医生更关注招募新患者而非跟踪现有患者。Done公司声明其从未将业务增长置于患者安全之上。

2020年11月，Done取消了患者续方或增加剂量前需参加月度复诊的要求，改为填写在线申请表。公司在致患者的邮件中解释：“我们理解每月复诊对ADHD患者而言非常困难且不友好”。

像拉希米女士这样的临床医生作为独立承包商为公司工作，每续签一次处方可获得高达10美元的报酬。一位临床医生表示，她每月通过为2000多名患者续签处方赚取约2万美元，有时每分钟处理两单续药。

该公司在TikTok、Instagram和其他社交媒体平台大量投放广告，宣传其30分钟评估前的1分钟多动症快速筛查。Done向患者收取每月79美元的服务费，承诺提供"无忧续药"和临床医生答疑服务。

已离职的拉希米女士表示不记得班德先生。她和其他前Done临床医生透露，紧凑的接诊安排迫使他们快速切换通话，难以进行详尽医学评估。

拉希米称几乎每位来电者都要求开药，公司期望临床医生基本予以满足。“不能让患者失望”，她说，“存在给所有人开兴奋剂的压力”。

Done时任首席医疗官去年内部报告指出，多名医疗提供者"感受到诊断多动症和开具兴奋剂的压力"。

2022年6月，黛布拉·迪昂与儿子扎尔曼·班德在洛杉矶家中。Done公司表示这份涉及班德案例的调查报告与业务无关，强调其依赖临床医生的专业判断和规范流程。

Done公司的创始人兼首席执行官Ruthia He曾是一名Facebook产品经理，没有接受过医学培训。

何女士未回应置评请求。

据室友James Walker所述，Band先生曾向他吹嘘通过Done平台获取兴奋剂类药物多么容易。Walker回忆自己当时建议Band暂时停用这类药物。同为戒毒者的Walker表示，他相信这些药片"完全导致了他复吸"。

本文关于Band与Done公司互动的报道基于公司内部文件、政府报告、对Band家属及Done现任/前任员工的采访。Band母亲提供了短信、医疗记录和邮件证据。

恐怖片人生

1991年Band出生数月后，全家搬入洛杉矶好莱坞山一栋历史悠久的9卧室西班牙风格住宅。其父Charles Band是拍摄过《傀儡大师》等数十部低成本恐怖片的成功导演。父母离异后，他随母亲Dion女士迁居圣费尔南多谷。

Debra Dion保存着儿子Harlan Band幼儿园时制作的石膏手模。Dion女士称，Band就读私立学校时学业困难，被诊断患有多动症并获开兴奋剂处方——正如他向Done临床医师Rahimi所述。但Band因厌恶药物反应而停药。

班德先生在青少年时期因全地形车事故伤及背部，长期遭受疼痛困扰。大约18岁时，他被开具了奥施康定处方药。其母亲和弟弟扎尔曼·班德称，虽然他曾吸食大麻，但阿片类药物彻底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

他断断续续从事过建筑工人、呼叫中心客服、超市员工等工作，偶尔也跟随父亲干活。其间多次入狱，并辗转至少七家戒毒治疗中心。

2019年除夕前夕，班德决心健身并重返校园。自那年秋天进入戒毒所后他一直保持清醒，住在戒酒互助屋。弟弟回忆说，怀着弥补吸毒荒废岁月的期望，他在2020年初注册了洛杉矶皮尔斯学院（一所两年制社区大学）春季课程。这位嗜书如命的年轻人放下了迈克尔·康奈利悬疑小说的惊险刺激，转而研读罗马皇帝哲学家马可·奥勒留的斯多葛主义著作。

疫情爆发后，封锁政策迫使他离开戒酒互助屋，海洛因再次侵蚀他的生活。家人将其送往加州棕榈泉附近的凤凰涅槃康复中心。2020年4月13日的入院记录显示，他在初次面谈时说：“我不想死，我想要真正的生活。”

班德参加了门诊治疗计划，随后六个月定期接受药检。再次戒断毒瘾后，他在秋季学期重新注册了皮尔斯学院的在线课程。

黛布拉·迪昂翻出一张哈伦小时候的照片。他希望能集中精力完成学业，其私人精神科诊所为他开具了一种比阿得拉滥用风险更低的兴奋剂。此前一年间，该诊所的临床医生已为他进行了近30次诊疗，并实施了两期康复计划。2020年10月，班德先生表示药物未见效，诊所便换开了另一种低风险兴奋剂。他承诺未经诊所同意不会擅自更换或添加药物。

一周后，班德先生与拉希米女士进行了首次视频问诊。他曾发短信向父亲索要199美元支付"新心理医生"的评估费。

危险信号

2020年10月接诊班德先生时，拉希米女士刚入职该公司不久。她自称专攻家庭医学，此前鲜少诊断多动症病例。

为防止药物滥用，加州要求临床医生必须核查州立数据库中的受控药物处方记录，其他州也有类似规定。

在加州执业的拉希米女士在病历中注明数据库显示班德先生"无危险信号"。但她显然遗漏了一条记录——半年前班德先生入住康复中心时，曾获准使用仿制苏博酮（一种阿片类戒毒药物）。

Done公司去年内部报告指出，无法确认拉希米女士是否恰当核查了班德先生的用药记录。拉希米女士表示已不记得此事，并称公司员工同样会核查处方数据库，本不应为有吸毒史的患者安排问诊。

报告指出，数千名Done患者被转诊至新医生处却未得到及时随访，其中部分医生甚至未获得患者所在州的开处方执照。Done拒绝对报告中的任何内容置评。

精神科医生表示，ADHD（注意力缺陷多动障碍）是种复杂的精神健康诊断，传统评估需耗时90分钟以上。而Done宣传其预约评估仅需30分钟。根据《华尔街日报》查阅的内部报告，部分评估过程短至10分钟以内。拉希米女士称她有时与患者面谈仅10至15分钟。

Done回应称其评估预约时长不会少于30分钟。

“在30分钟内完成全面评估并确保掌握药物滥用相关风险因素是不可能的，“约翰霍普金斯大学医学院ADHD专家戴维·古德曼表示。他指出，经正确诊断的ADHD瘾君子确实能从兴奋剂治疗中获益，但必须严格管控。

扎尔曼·班德手持与弟弟哈兰的合影照片。根据《华尔街日报》获取的2021年8月26日邮件副本，Done临床总裁大卫·布罗迪曾向医生们分享过一则ADHD病例研究，该患者有"因非法获取甲基苯丙胺被捕的前科”。布罗迪博士在邮件中写道，基于"患者优先"理念，公司决定对该患者实施兴奋剂治疗。

布罗迪博士未回应置评请求。Done公司表示临床医生对所有治疗决定拥有自主权。

班德先生开始服用阿得拉后，其室友沃克称曾告诫他这种药丸可能诱发对其他药物的渴求。“看着他每天受阿得拉影响的变化非常明显，“沃克回忆说。曾经开朗的班德变得情感淡漠且易怒。

2020年11月11日，拉希米女士为班德开具了第二和第三张处方，其中包括增加剂量的新药丸。这些处方的持续时间也更长——改为90天用量而非30天，专家表示这种周期并不常见。Done公司拒绝向班德母亲提供可能解释该决定的诊疗记录，称"我们发送给患者的医疗记录仅基于批准过的初始诊断临床笔记”。

根据《华尔街日报》查阅的公司邮件，在拉希米续开班德处方前一周，Done高管曾讨论解雇她，因其在加州缺乏必需的督导医师资质。拉希米表示公司曾承诺会提供督导。

在与班德续约通话两天后，公司与拉希米终止了合作。

Done内部报告后来认定，未持有精神心理健康专业资质的拉希米"诊断和管理多动症的资质不足”。

‘一切还好吗？’

当时，班德与包括沃克在内的三位戒瘾之家的室友刚搬进加州兰乔米拉奇某封闭社区的出租屋。四人均承诺保持清醒。班德选择了带独立浴室的主卧。

班德先生的父亲支付了儿子那份房租。“我需要一个安静有书桌的学习空间，“班德先生曾发短信解释要单独房间的原因，“非常爱你。”

班德告诉家人他很期待去祖父母家过感恩节，那里开车只需很短时间。但随后他又说自己可能病得去不了。当他不再回复短信后，父母安排了毒品检测。

沃克先生和班德的其他室友表示，他们开始怀疑班德独自待在房间里的时间过长。

感恩节前两天，班德再次接受戒毒治疗。四天后他不顾医生劝阻提前离开，告诉父母必须用电脑完成课业。

11月30日，一群康复中的瘾君子到班德家共进晚餐，表示支持他戒毒。

2020年11月哈兰·班德与室友们入住的加州兰乔米拉市住宅图片来源：Rolfe Winkler/华尔街日报次日，班德给外出的沃克发短信，详细描述了自己持有的海洛因和强效可卡因。“兄弟我买了半盎司史上最棒的黑焦油”，他写道。还推荐沃克通过Done平台获取阿得拉。

12月3日，沃克试图说服班德重返戒毒所，发短信说这是生死抉择。班德的母亲也发短信询问儿子为何不接电话。

“抱歉，正忙着处理一些破事，”他写道。

“一切都还好吗？”他的母亲问道。

次日中午12:40左右，班德的室友敲门查看他的情况。见无人应答，他们撬开锁发现他斜靠在椅子上，身体僵直，双臂不自然地交叠，穿着背心和短裤。

毒理学报告列出了在他体内发现的药物：安非他命、甲基苯丙胺、可卡因、吗啡、可待因及多种镇静剂。死因是阿片类药物与可卡因急性中毒。

六月，班德的母亲在Facebook动态中收到Done公司的视频广告。一位年轻女演员模仿父母嘲笑她自以为患有多动症的场景。在插播该公司1分钟评估服务的广告后，她说：“哇，看来我该试试Done。”

约瑟夫·沃克对本文亦有贡献。

联系记者罗尔夫·温克勒：[email protected]

刊载于2022年8月20日印刷版，标题为《阿得拉打开复吸之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