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此哭泣》书评:家族中的幽灵——《华尔街日报》
Tunku Varadarajan
约1941年,拉脱维亚里加的犹太居民与一辆马车同行。图片来源:柏林出版社/档案/图片联盟/盖蒂图片社琳达·金斯特勒1991年出生于加利福尼亚,父亲是拉脱维亚裔,母亲是犹太裔,祖籍乌克兰。她的父母于1988年从苏联统治下的拉脱维亚移民到美国。在成长过程中,她被告知祖父在二战后"失踪"了。由于家里没有他的照片,谈话中也极少提及他,金斯特勒女士感觉到某种阴暗的事情让家人对此讳莫如深。她也知道父亲一直暗自执着于查明父亲的遭遇。有一天,因无法找到任何线索而痛苦不堪的父亲打电话对她说:“你是记者。为什么你不去查一查?”
作为自由撰稿人和伯克利大学博士生的金斯特勒女士接受了这个棘手的挑战。2016年,在剑桥大学获得奖学金期间,她前往拉脱维亚首都里加调查家族历史的"轮廓"。她写道,整个国家就是"一座失落档案库",因此她的焦虑并非不合情理。在里加一家书店,她从墙上展示架上随手拿起一本小说,偶然的发现让她血液凝固:这本书表面是虚构的间谍故事,主角是现实中有名的拉脱维亚飞行员赫伯特·库库尔斯,此人曾在战时纳粹指挥下的行刑队效力。而书中第一页就出现了一个与她祖父同名的人物。“很难描述这种遭遇带来的迷失感,“金斯特勒写道。
于是,一项长达六年的法医侦查与个人内省计划就此展开,最终结出了《来到此庭哭泣:大屠杀如何终结》这部作品。金斯特勒女士虽未查明祖父的最终命运,却证实了家族阴霾的预感并非空穴来风——她的祖父曾在纳粹占领拉脱维亚期间于里加参与杀害犹太人。战后当红军将拉脱维亚并入苏联时,他更成为了克格勃特工。
作为处女作,这本书精妙地探索了"大屠杀记忆如何延伸至当下并持续产生影响”(作者语)。这既是拉脱维亚的往事,也是她家族的秘辛,既关乎拉脱维亚的心魔,也涉及家族的幽灵。书名源自1946年7月纽伦堡审判中英国首席检察官哈特利·肖克罗斯爵士的结案陈词:“人类本身…来到此庭泣诉:‘此乃吾辈律法——愿其得彰!’“肖克罗斯语境中的"哭泣"意指高声宣告,而金斯特勒则将其转化为哀悼的同义词——她讲述的正是"被推迟、拖延、规避、颠覆的正义”。
书中着重描写了"拉脱维亚林白"赫伯特·楚库尔斯的案件,正义最终未能伸张。这位战前民族英雄曾完成从拉脱维亚到西非的往返飞行,还抵达过上海和婆罗洲等遥远之地(楚库尔斯称当地"绅士"猎头族"只在讨厌你时才剥头皮”)。金斯特勒写道,那个年代的"空中飞人"被视为超人象征,代表着"秩序、成就与奋进”,象征着人类新时代。楚库尔斯与相提并论的美国名流一样英俊迷人,而其人生同样交织着"航空事业与法西斯主义的纠葛"。
林德伯格对希特勒统治下的德国充满崇拜,并极力推动美国置身于战争之外。而库库尔斯则将其法西斯倾向付诸血腥实践。他加入了名为“阿拉伊斯突击队”的组织,这支警察部队由维克托斯·阿拉伊斯领导——这位野心勃勃的拉脱维亚民族主义律师被德国人选中,协助清除里加的犹太人。
金斯特勒女士发现,她的祖父鲍里斯加入了该部队,其流利的德语使他成为该组织与拉脱维亚纳粹统治者的联络人。这支突击队在1941年7月烧毁了该市最大的犹太会堂,这一暴行永远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金斯特勒写道:“我不知道,也无法确定我的祖父鲍里斯是否参与其中,但我觉得做最坏的假设更为稳妥。“无数从维尔纽斯逃往里加的立陶宛犹太人曾在这座木顶会堂避难,最终葬身火海。据目击者称,阿拉伊斯及其手下——包括赫伯特斯·库库尔斯——还在几个月后积极参与了附近伦布拉森林中对犹太人的大规模枪杀暴行,短短两日内就有2.5万人遇害。
需要说明的是,《来到法庭哭泣》更多聚焦于库库尔斯而非金斯特勒的祖父,但令人不安的是,后者被证实是库库尔斯杀戮狂欢中的隐秘参与者。如今库库尔斯在拉脱维亚以外为人所知,主要并非因其飞行经历,而是因为他是唯一被摩萨德处决(若更倾向描述为法外处决,亦可称"谋杀”)的战犯。战后库库尔斯举家逃往巴西,在圣保罗经营观光游船开始了新生活。他毫不掩饰身份,甚至接受当地媒体采访。这引起了犹太团体和以色列的注意。1964年,曾参与1960年5月从阿根廷绑架阿道夫·艾希曼行动的雅科夫·梅达德特工奉命接近库库尔斯,将其诱骗至乌拉圭。梅达德以房产商身份与这位手上沾血的拉脱维亚人周旋数月,承诺助其致富,手段冷酷而精妙。
赫伯茨·楚库尔斯站在他的飞机前,约1937年。照片:KEYSTONE-FRANC/Gamma-Keystone/Getty Images以色列人没有像对待艾希曼那样绑架楚库尔斯并带他到以色列受审,而是于1965年2月23日在蒙得维的亚将他杀害,将尸体塞进一个箱子,并向德国媒体透露了其下落。肖克罗斯在纽伦堡辩论中的结语"这是我们的法律——让它们得以伸张"被写在一张卡片上留在楚库尔斯的尸体上,作为杀害者的声明。
金斯特勒女士对楚库尔斯遭遇如此"戏剧性的结局"表示遗憾,这使他显得"与众不同”。她写道,更好的方式是让他在牢房里默默无闻地死去。这样的结局本可以确认他"无可争议的罪行",而不至于让他——以及那些以纪念他为乐的修正主义者——获得"殉道者的奖赏"。
摩萨德为何要杀害楚库尔斯?金斯特勒女士认为,这是因为德国对谋杀罪的追诉时效即将到期,会让战犯逃脱惩罚。这种以牙还牙的报复可能会促使德国取消对大屠杀罪犯的任何追诉时效限制。她采访的一位以色列情报专家给出了一个更"平庸"的理由:摩萨德杀害楚库尔斯只是因为他们有能力这样做。这完全出于本能。
金斯特勒女士对殉道现象的担忧是有根据的。拉脱维亚的许多人仍然不相信楚库尔斯会做出那些被指控的行为。由于缺乏审判,一些人反而产生了反常的无罪推定。该国的总检察长在三年前才宣布他无罪,而这项调查至少可以说是存在争议的。没有幸存者能证明楚库尔斯犯下的谋杀罪行,最后一位证人已于2020年2月在耶路撒冷去世,享年97岁。
至少在拉脱维亚,库库尔斯的平反让金斯特勒女士心碎。“幸存者们讲述大屠杀的故事已近一个世纪,”她哀叹道,“但法官们仍在要求证据。”至于她的祖父,他的幽灵继续困扰着她的家庭。对他们来说,大屠杀从未真正结束。
瓦拉达拉詹先生是《华尔街日报》的撰稿人,也是美国企业研究所和纽约大学法学院古典自由主义研究所的研究员。
本文发表于2022年8月20日的印刷版,标题为《家族中的幽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