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经战》评论:核恐慌时代 - 《华尔街日报》
Stephen Budiansky
《奇爱博士》(1964)宣传海报细节。图片来源:LMPC/Getty Images冷战是否只是一场巨大的误解?
这正是马丁·西克史密斯在《神经战》中提出的核心观点,这部著作全面审视了超级大国对抗的心理维度。这场"偏执与阴谋思维的爆发"更多是心理剧而非治国方略,将世界推向无意的核毁灭边缘——双方为满足自身"对反派角色的心理需求",将恶意动机强加于对方,同时为自身如出一辙的行为辩护或视而不见。“权衡铁幕两边的证据,“西克史密斯写道,“可以合理认为世界陷入长达四十五年的冷战,是因为双方对对手与生俱来的侵略性抱有心理成见,最终导致了致命的误解。”
这一论点并非首创。从1950年代到1980年代,核裁军与核冻结运动常将整个冷战对峙描绘为一种全球性精神病理现象,是非理性恐惧、歇斯底里和"归因错误"的产物——在这场仅为对抗而存在的冲突中,双方的责任完全均等。
西克史密斯在前言中暗示心理维度是冷战研究中被忽视的领域,轻率地否定了传统历史叙述。“记载冷战事实与日期、演讲与事件、僵局与对峙的历史著作并不稀缺。“但事实上,对于他声称要探讨的"这段特殊时期如何影响数百万人的经历与思维方式“这一问题,学界同样不乏严肃研究。
该时期最早的历史著作之一,埃里克·F·戈德曼近乎同期完成的《关键十年》将1945至1955年描述为"神经症年代”。正如约翰·刘易斯·加迪斯在其2005年杰出的综合研究《冷战:新历史》中指出的,政治学家们早已认识到"安全困境"的存在——双方对彼此为增强安全所采取的措施作出反应,导致"陷入不信任的漩涡不断加深,即使最具善意和远见的领导人也难以脱身:他们的猜疑会自我强化”。由于原子弹的存在,这种既可能爆发战争又从未实际开战的冲突所引发的拜占庭式心理效应,始终是其参与者和记录者关注的核心。
西克斯密斯先生并非苏联共产主义的辩护者。他开宗明义地指出,美苏对抗的根源在于根本价值观的不可调和:西方崇尚自由与个性,而俄罗斯信奉奴役与集体安全。作为俄罗斯文学学者及曾驻华盛顿与莫斯科的BBC记者,他以赞赏的笔触描写了罗纳德·里根和玛格丽特·撒切尔,称颂他们突破传统冷战思维的心理敏锐度与决心。书中一个最具心理穿透力且令人难忘的章节,剖析了共产主义国家在国民心中灌输恐惧所产生的灵魂摧残效应。他引用捷克电影导演米洛斯·福尔曼的话:“最恶毒的莫过于自我审查,因为它扭曲思想,摧毁人格……这正是他们想要的,他们要让每个人感到愧疚。”
西克斯密斯先生还精妙刻画了双面间谍的心理画像,尤其是他们那种自视甚高、认为已超越人类行为常规准则的心态。虽然有人是为金钱所驱使,但无人将自身行为视作叛国。成为间谍本身就意味着踏入一个道德失序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更宏大的目标与正当性很快就会被工作本身的特性与要求所吞噬。正如1954年白宫关于中情局秘密行动的报告所总结的:“在这场游戏中没有规则可言。”
在冷战对抗的这一侧面,西克斯密斯先生对心理层面的聚焦,以及对敌对双方镜像对称性的剖析最具说服力。事实上,我期望他能进一步探讨这个观点,去挖掘美国政府因冷战期间大搞秘密行动而导致的公信力崩塌——这种心理阴影至今仍挥之不去。“合理推诿"机制本是为两全其美而设计:既能自由从事间谍活动、经济破坏、虚假宣传、颠覆政权、秘密军事行动等专制政权惯用手段,又能公开维护美国传统的真相、公开、公平竞争原则——却给国家的心理和道德结构留下了深重创伤。
西克斯密斯先生的洞察力表现参差。他对斯大林和里根的心理描绘细致入微,但在其他方面,特别是对杜鲁门决策的单维度分析中,却未能超越大众心理学的陈词滥调。他饶有兴致地指出《奇爱博士》中核武器的阳具意象与高潮隐喻,却错失了探讨冷战最严峻心理后遗症之一的机会。毕竟这部黑色喜剧的核心矛盾正在于:美军虽经年累月训练核打击任务,但当攻击命令真实下达时,所有执行者都陷入难以置信的荒诞境地。要让一个只有疯子才会实施的威胁显得"可信”,这种在冷战巅峰期通过部署数万件战术核武器(甚至包括核地雷与核炮弹)所强化的心理扭曲与认知失调现象,至今仍是值得深入挖掘的课题。
当作者将注意力转向冷战起源时,他对心理层面的执着分析反而成了扭曲现实的棱镜。他如此竭力地将误解的责任均摊给双方,以至于全盘接受某位俄罗斯官员"若西方多关注苏联的敏感点,冲突本可避免"的断言,并将斯大林——尽管承认其虚张声势与谎言——描绘成从苏联自身利益认知角度出发采取立场具有根本合理性。“讽刺的是,冷战最终源于对维护繁荣与和平最佳方式的认知分歧,“希克斯密斯坚称,“而非任何一方的好战欲望。”
正是在这里,错综复杂的历史事实打破了希克斯密斯精心构建的心理剧。例如:自美国参战伊始,罗斯福就承诺要缔造能避免历史错误的战后秩序。“这次我们将懂得如何充分利用胜利,“他在1942年承诺。威尔逊的国际联盟构想将以拥有威慑惩罚侵略权力的联合国形式重生;世界银行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将稳定全球经济,防止被视为战争主因的经济萧条与动荡。正如约翰·刘易斯·加迪斯所言,这是"一种假定不同制度间仍存在利益契合点的多边愿景”。而斯大林"从不相信这种可能”。他意识形态上坚信资本主义必然崩溃且资本主义国家必会相互开战,因而顽固破坏美国在满目疮痍的欧洲推行稳定、和平与重建的努力。加迪斯指出:“和平的到来,只实现了苏联与外界唯一共同的目标——军事胜利。”
西克斯密斯先生轻描淡写地略过了这段历史。他几乎未提及最终粉碎美国人期望的那一系列苏联行动——当时美国各界普遍期待能与战时盟友延续战后合作。关于斯大林在雅尔塔会议上对波兰及波罗的海国家自由选举的承诺,西克斯密斯写道:“斯大林担忧苏联未来的安全——他自己也承认这点——但没有任何迹象表明他认为自己违背了已签署的协议。“实际上斯大林私下承认自己正是这么做的。“别担心,“他向外交部长保证,“我们之后可以用自己的方式落实。关键在于力量对比。”
这些绝非"关于如何最好维护繁荣与和平的分歧”:斯大林对欧洲的和平、稳定与繁荣毫无兴趣,他预计欧洲迟早会完全落入苏联掌控。“整个德国必须属于我们,“他在1946年如此宣称。
即便如此,直到1948年苏联支持的捷克斯洛伐克共产党政变让斯大林的意图昭然若揭——这又是西克斯密斯不屑提及的恼人"事实与日期"之一——原本与苏联共同谴责马歇尔计划(“全球新政主义”,塔夫脱派讥讽道)的孤立主义共和党参议员如罗伯特·塔夫脱,才转而支持美国对欧承诺及遏制苏联野心的决定性宣言。
在试图平衡历史叙事时,西克斯密斯屡次将苏联的实际侵略行径与美国仅在俄罗斯想象及宣传中存在的"罪行"相提并论。1948年美国国务院公布了1939年希特勒-斯大林秘密协定全文,该协定背信弃义地瓜分了波兰。“秘密议定书的公开标志着克制时代的终结,“作者写道,“心理战将不再受道德约束;谎言与假新闻变得与真相同等有力。“但公布这份震惊历史的文件原文显然无关道德瑕疵,更非造假。而随后苏联炮制的"美国用生物武器袭击东德马铃薯田"的虚假指控,则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不出所料,西克斯密斯先生援引了确认偏误现象——即心理学上倾向于寻找支持既有信念的证据——来解释冷战时期双方的许多误解。唉,这种缺陷同样困扰着作家们。
布迪安斯基先生的著作包括《密码战士:美国国家安全局的密码破译者与对苏联的秘密情报战》和《理性边缘之旅:库尔特·哥德尔的生平》。
刊登于2022年8月13日印刷版,标题为《冷战的牺牲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