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赫玛尼诺夫在巴德音乐节上大放异彩——《华尔街日报》
Barrymore Laurence Scherer
谢尔盖·拉赫玛尼诺夫图片来源:Corbis via Getty Images1917年12月,革命中的俄罗斯陷入内战,钢琴家、指挥家兼作曲家谢尔盖·拉赫玛尼诺夫(1873-1943)从彼得格勒(现圣彼得堡)的芬兰车站登上一列火车。携妻女同行的他,前往斯德哥尔摩履行一场音乐会合约。抛下心爱的乡间庄园"伊万诺夫卡"与全部身外之物后,他再未重返故土。但无论定居在曼哈顿西端大道的公寓、瑞士卢塞恩湖畔自建的庄园,还是最终离世的比佛利山庄寓所,拉赫玛尼诺夫始终深深眷恋着青年时代帝俄时期的精神家园。
8月5-7日与12-14日两个周末,巴德音乐节将呈现"拉赫玛尼诺夫与他的世界"专题活动。通过主题音乐会、演前讲座及顶尖学者的圆桌讨论,这场音乐节旨在让观众重新深入认识这位常被视为俄罗斯浪漫主义最后巨匠的作曲家。
得益于莫斯科音乐学院的系统教育,拉赫玛尼诺夫的俄罗斯音乐特质经由全面国际化的学院训练得以淬炼。其作品中对晚期浪漫主义源泉的深刻汲取清晰可辨——情感丰沛的旋律倾泻,配以浓郁的半音和声与绚烂的多彩配器,构成了他鲜明的创作特征。
在某种程度上,拉赫玛尼诺夫对故土传统音乐文化的眷恋,为他流亡期间创作的作品染上了一层怀旧色彩。尽管深受偶像柴可夫斯基的影响,其个人风格却独树一帜:除了在今年音乐节重点呈现的恢弘作品《通宵守夜》中刻意采用俄罗斯东正教圣咏风格外,他并未像鲍罗丁、里姆斯基-科萨科夫等民族乐派前辈那样运用浓郁的东方音阶或俄罗斯地方色彩。
作为二十世纪最杰出的钢琴家之一兼重要指挥家(曾两度婉拒波士顿交响乐团常任指挥职位),拉赫玛尼诺夫及其音乐作品在欧美广受听众喜爱。即便逝世近八十年后,其音乐魅力依然经久不衰。
然而正是这种流行度——或许正因如此——使他始终饱受争议。革命前的俄国乐评人曾讥讽其作品是迎合庸俗品味的资产阶级艺术;流亡时期,现代主义评论家又贬斥其为不合时宜的守旧者。拉赫玛尼诺夫去世十余年后,《格罗夫音乐与音乐家辞典》第五版(1954年)主编埃里克·布洛姆断言:“作为作曲家,他几乎完全不属于他的时代……其音乐结构精妙且富有感染力,但质地单调,主要由矫揉造作的滥情旋律构成,伴奏不过是从琶音衍生出的各种音型。”
这般刻薄的批判显然有失偏颇,尤其出现在学术工具书中。这不禁令人质疑:何谓"矫揉造作的旋律"?《第二钢琴协奏曲》开篇那组摄人心魄的主题,《第二交响曲》柔板乐章中慵懒的单簧管旋律,或是《帕格尼尼主题狂想曲》第18变奏的华美主题(本次音乐节将演奏该曲)——这些旋律的"矫饰"之处何在?诚然,第18变奏的抒情美导致该片段被过度演绎,几近流行民谣。但这恰是拉赫玛尼诺夫对位法巧思的结晶:在对帕格尼尼原主题进行17次变奏后,他将主题倒影(即上下颠倒谱写),从原作的A小调(拉氏变奏曲的基准调性)转至丰润的降D大调,并将帕格尼尼的轻快节奏放缓为如歌的行板,成就了堪比美声咏叹调的动人旋律。
令人欣慰的是,拉赫玛尼诺夫的音乐经受住了他生前身后那些苛刻批评的考验。然而他的人生与艺术遗产仍留给我们诸多思考。
本次音乐节将通过对其作品横跨式的探讨与演绎——从早期艺术歌曲、鲜少上演的歌剧《吝啬骑士》到合唱交响杰作《钟声》;从广受欢迎的《第二钢琴协奏曲》到鲜少排演的《第四钢琴协奏曲》——重新审视人们对拉赫玛尼诺夫及其艺术遗产的长期认知。这种认知某种程度上源自作曲家本人接受的访谈,他曾公开表示:“我竭力想要感知当代音乐语汇,却始终无法真正融入。”
表面上,拉赫玛尼诺夫在勋伯格、巴托克和斯特拉文斯基已将现代音乐推向先锋的数十年后,仍坚守晚期浪漫主义的音乐语汇。但这位自诩为"维多利亚-爱德华时代的…最后一位浪漫主义作曲家"的名家,却痴迷驾驶跑车快艇,将琉森湖畔别墅按包豪斯风格装修,正如本届音乐节驻节学者、牛津大学的菲利普·罗斯·布洛克在节目导言中指出——他深深欣赏乔治·格什温的音乐,以及保罗·怀特曼、阿特·塔图姆等美国音乐人。音乐节将把拉赫玛尼诺夫部分作品与亚历山大·斯克里亚宾、伊格纳奇·扬·帕德雷夫斯基、费鲁乔·布索尼,乃至亨利·考埃尔、费德·格罗菲等同时代作曲家的作品进行对照呈现。
“拉赫玛尼诺夫在调性体系中展现出当代性的创新力,“巴德音乐节联合艺术总监莱昂·博特斯坦在电话访谈中表示,“如同理查·施特劳斯,他不认为调性已经历史性过时;他坚信美与丑存在绝对界限…在成长过程中目睹故土世界的崩塌与失落中,拉赫玛尼诺夫始终保持着这样的信念:音乐应当成为黑暗时代里纯粹喜悦、美好与幸福的永恒见证。”
谢勒先生为《华尔街日报》撰写音乐与美术相关的文章。
2022年8月4日印刷版以《俄罗斯浪漫主义者》为题发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