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心的酒红色海洋》评论:心脏的律动 - 《华尔街日报》
John J. Ross
盖伦提出的心脏血液循环模型。图片来源:阿拉米图片社希腊医师盖伦于公元216年去世;他的解剖学理论在文艺复兴前几乎无人质疑。即便到了那时,挑战这些理论的人也可能惹上麻烦。杰出的解剖学家安德烈亚斯·维萨里为了赎清"异端学说"之罪,被迫前往耶路撒冷朝圣,结果船只失事丧生于扎金索斯岛。西班牙医生迈克尔·塞尔维特遭遇更惨——这位同时批判盖伦解剖学与约翰·加尔文神学的学者在日内瓦被捕,被活活烧死时双臂还绑着自己的著作。
如今每个中学生都知道,静脉中的暗红色血液流入心脏右侧,经肺部充氧变为鲜红色后进入心脏左侧,随后通过逐渐变细的动脉网络,最终流经毛细血管释放氧气,重新返回静脉系统。
这段关于血液循环的描述历经两千多年才形成,其间需要推翻阻碍科学进步数个世纪的教条。在《体内酒红深海》中,执业心脏病专家杜恩·塞斯纳以雄辩的笔触,将这一过程演绎成融合英雄主义、学术阴谋与思想冒险的史诗。
早于盖伦的希腊学者们提出过颇具影响力却基本错误的理论。阿尔克迈恩认为血液是潮汐式流动而非循环;普拉克萨戈拉斯意识到静脉与动脉是独立系统,却误以为动脉输送的是空气而非血液——这种误解可能源于对窒息动物的解剖,因其静脉淤血而动脉空虚。
解剖学并非柏拉图的强项,他草率地将大血管描述为“静脉的结”。任何解剖过真实尸体的医学生都会对这种模糊表述深有体会——比起《格雷解剖学》中色彩斑斓的版画,实际解剖过程要混乱得多、复杂得多,也远不如插图美观。
亚里士多德犯过著名错误,他坚称心脏有三个腔室而非四个。不过他确实发现并命名了主动脉——这条将血液从左心泵出的主要动脉,并将其与腔静脉区分开来。根据亚里士多德的理论,体热由心脏产生,其中蕴含着某种生命之火。衰老则是身体热量逐渐耗尽的结果。亚里士多德未能认识到心脏是肌肉泵,在他的理论中,心脏运动由心腔内血液沸腾导致膨胀所驱动。
盖伦的模型中存在两套循环系统:源自肝脏的静脉负责输送营养,而起源于心脏的动脉则输送空气(元气)、血液和热量。虽然这两套循环基本独立,但少量来自肝脏的血液会通过微孔从右心流向左心。塞斯纳博士指出,中世纪时期"对人体正确的研究是研究盖伦理论而非人体本身……盖伦的专制统治享有近乎神圣的权威,成为医学进步的最大障碍"。至今仍不清楚为何盖伦理论影响如此深远,或许其教条的长久生命力仅仅得益于他大量著作的偶然留存。
对盖伦权威的首次挑战来自精力充沛的佛兰德医生维萨里。这位医学生时代就因盗掘墓地进行骨骼解剖而声名狼藉的学者,在成为教授后更因亲自动手解剖(而非按惯例交由不识字的理发师外科医生操作)引发哗然。维萨里震惊地发现,盖伦的解剖学理论大多基于动物而非人体研究。他指出了盖伦关于骨骼、肝脏、胆管和子宫解剖结构的错误认知,更发现心脏间隔肌壁(即分隔左右心室的肌肉组织)根本不存在盖伦所声称的微孔。
给予盖伦学说致命一击的是威廉·哈维,这位诞生于伊丽莎白时代"野蛮、无原则且混乱"社会的天才,与莎士比亚同属新兴英国中产阶级。在剑桥完成学业后,哈维前往学术自由鼎盛的帕多瓦大学深造(该校校友包括哥白尼,伽利略与维萨里亦曾在此执教)。
通过一系列骇人实验及"现代测量、称重与计算方法的运用",哈维彻底颠覆了盖伦模型。他证实心脏瓣膜与静脉瓣膜仅允许单向血流,否定了阿尔克迈昂提出的潮汐式循环理论。在结扎蛇的主动脉实验中,他不仅观察到下游动脉因缺血塌陷,静脉同样出现萎缩,表明静脉需要动脉血充盈。哈维还切开活体犬类心脏间隔,证明根本不存在血液从微孔喷溅的现象。
盖伦曾断言血液是不断生成并同时消耗的。对哈维来说,这简直难以置信。根据他对心脏血液容量的测量,每小时需要制造8,640盎司的血液。哈维得出结论:“血液必须循环不息。”
对哈维的反对声浪激烈且不择手段。一些讲师会在演示前"狡猾地用细针刺穿心脏隔膜,以证明盖伦所说的孔隙确实存在"。盖伦最狂热的支持者甚至提出,自古代以来人体结构已发生变化。
哈维满意地注意到,教授们不假思索地拒绝他的理论,而年轻学生们在重复他的实验后往往支持其观点。随着守旧派逐渐离世,哈维获得的支持与日俱增,这印证了马克斯·普朗克那句苦涩的玩笑:科学进步是以葬礼为单位推进的。在哈维发表《心血运动论》(1628年)25年后,他的血液循环理论几乎获得了全世界的认可。
罗斯博士是《莎士比亚的震颤与奥威尔的咳嗽》一书的作者。
刊载于2022年7月25日印刷版,标题为《心脏的运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