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瑟夫·门格勒的消失》评论：流亡中的恶魔 - 《华尔街日报》

纳粹军医兼战犯约瑟夫·门格勒站在火车窗边，约摄于1945年。图片来源：Hulton Archive/Getty Images历史将归于何处？1949年，它流向了阿根廷。在奥利维耶·盖的小说《约瑟夫·门格勒的消失》中，这位臭名昭著的奥斯维辛集中营医生、号称"死亡天使"的刽子手，正是在这一年以逃犯身份在布宜诺斯艾利斯重获新生。当时的阿根廷正积极吸纳门格勒之流——用盖的话说，这个国家成了"纳粹分子…意大利法西斯…维希法国…杀手、酷刑者与冒险家的大熔炉"，是南锥体地区的"幽灵第四帝国"。胡安·庇隆总统认为纽伦堡审判亵渎了军人荣誉，他盘算着：这些前轴心国的智囊或许能帮他在无神论共产主义与英美帝国主义之间，开辟一条民粹威权的"第三条道路"。在亲纳粹的天主教高阶神职人员协助下，门格勒及其同类潜入南美，伪造身份、重启事业，并将家眷接来团聚。

记者乌基·戈尼在2002年的调查报道《真实的敖德萨》中揭露了阿根廷庇护纳粹战犯的尘封往事。盖于2017年在巴黎出版的小说（现由乔治娅·德·尚布雷译介）则通过文学想象，再现了穿越庇隆"鼠线"逃亡路后的新生。法国媒体盛赞盖严谨的考据功力确属实至名归。他笔下的门格勒被精准嵌入南美社会的细密画卷，与阿道夫·艾希曼等纳粹逃犯共同蛰居。小说深刻阐明：历史从未消散，只是以半衰期的方式延续。初抵南美时，门格勒之流仍密谋东山再起，毕竟"他们挚爱的德国不会因魔杖一挥就改天换地"。魔杖虽未显灵，但随时间推移——至1950年代中期，复辟梦终成泡影，余下的只有各自为生的隐秘挣扎。

门格勒隐藏了其前医生的身份，化名“赫尔穆特·格雷戈尔”的木匠在布宜诺斯艾利斯立即找到了工作。几十年来，他的家人用西德企业的利润支持他，当地警方也在调查人员接近时通风报信。可以说，庇护一名战犯需要整个村子的力量。一群令人不齿的角色——德国人、流亡者、庇隆主义者和其他南美同情者——以各种方式协助门格勒，尤其是在战后初期。他持续安全的主要障碍是他日益令人不快的态度，以及收留他的人担心自己会因帮助他而受到惩罚。事实证明，这两个问题都可以用金钱来解决。

一名巴西联邦警察展示了据信是约瑟夫·门格勒在巴西居住过的房屋中发现的照片和身份证。照片：AP/Shutterstock阿根廷政治环境的恶化迫使门格勒逃往巴拉圭，随后对被捕的恐惧又驱使他前往巴西。1960年艾希曼被摩萨德绑架的事件改变了他流亡的基调；门格勒突然感到“被该隐的诅咒所标记”。以色列及其盟友积极追捕他，迫使他晚年躲藏起来。到1967年，他在圣保罗贫民窟的家中看电视时，“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健康状况也在恶化。在一系列中风后，他于1979年去世，享年67岁，一生中有一半时间在逃亡。在格兹先生的小说中，我们体验到一种类似宇宙惩罚的存在主义恐惧：门格勒在当局停止寻找他很久之后“被焦虑活活吞噬”，被他所爱的人抛弃，被历史羞辱，并被一个他憎恨的种族多元的巴西社会包围。在2017年的一次采访中，格兹先生表示，他认为像门格勒这样的罪行无法真正受到惩罚，但门格勒在巴西贫民窟遭受的痛苦比在西德监狱中还要多。“如果以色列人，”他们有死刑，“抓住了他……嗯，那就不一样了。”

在出版当年，《约瑟夫·门格勒的消失》荣获雷诺多奖。随着反犹袭击事件增多和大屠杀记忆的消退，这部作品深深触动了法国社会的神经。而近期俄罗斯滥用纳粹神话为侵乌战争辩护的行径，更凸显了这类故事的当代意义。这让我们必须更准确地铭记这些历史人物的真实面目。

门格勒的战后经历——包括1985年其遗骸的挖掘与鉴定——并非新事，已通过传记、学术研究和知情者访谈等多种形式呈现。这部小说的价值在于唤醒我们已知却可能遗忘的记忆。汉娜·阿伦特在论述1961年艾希曼审判时提出"恶之平庸"概念，指出普通人因盲从命令而犯下骇人罪行；艾希曼的辩护律师则称其当事人只是纳粹杀人机器中的"小齿轮"。哲学家贝蒂娜·施坦格内特在2011年著作《耶路撒冷之前的艾希曼》中揭穿"小齿轮"说实为法庭策略，证明艾希曼是"最终解决方案"的积极共谋者。格兹先生的作品与施坦格内特女士的研究一脉相承，它强调的并非恶之平庸，而是恶之无耻。书中门格勒大肆鼓吹纳粹价值观为罪行开脱，痛斥德国人背叛了"为祖国和元首战斗至最后一颗子弹的荣誉之士"。作者本人华丽的文风更强化了效果，使读者持续处于对门格勒毫无悔意及其支持者道德沦丧的愤慨之中。

除了少数几个战时场景外，格兹先生并未详述门格勒在奥斯维辛进行的可憎人体实验。尽管存在这些片段，但与许多法国书评暗示的相反，《约瑟夫·门格勒的消失》并非真正关于铭记纳粹暴行的恐怖。相反，这本书聚焦于一项日常但至关重要的工作——理解纳粹主义对一个野心勃勃、自我欺骗且对其几乎毫无抵抗力的男人那种顽固的诱惑力：“它利用了他平庸的品味、虚荣、嫉妒和贪婪，煽动他犯下滔天罪行并为之辩护。“格兹先生意在"让我们对世界上的门格勒们保持警惕”，那些易受影响、可塑性强、永远存在于我们中间的投机者。

德马科女士是一位常驻柏林的美国作家兼翻译家。

本文曾以《流亡中的纳粹恶魔》为题发表于2022年7月23日印刷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