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本书控诉中国维吾尔族的悲剧——《华尔街日报》
Tunku Varadarajan
中国喀什历史悠久的古城区的居民,当地传统的维吾尔族房屋正在被拆除。照片:卡罗琳·德雷克/马格南图片社“新疆”这一名称是在1884年由中国最后一个封建王朝征服后强加给维吾尔人家园的。这片位于广阔中亚、距离克什米尔比北京更近的地区,过去被称为东突厥斯坦。事实上,作为突厥穆斯林的土著维吾尔人厌恶“新疆”这个源自汉语“新边疆”的名称。该地区占中国版图的六分之一,而人口却不到中国总人口的1%,尽管维吾尔人承受着国家不成比例的苦难。
许多维吾尔人渴望回归独立的东突厥斯坦,但在52岁的经济学教授伊力哈木·土赫提的著作中,这种愿望明显缺失。他是维吾尔人无畏的倡导者,对北京的唯一要求是根据中国宪法条款给予维吾尔人充分的自治权,并结束汉族对维吾尔人如附庸般的统治。他在2007年发表在其现已关闭的网站“维吾尔在线”上的一篇文章中写道,政府应“确保当地人受到平等对待”,该网站旨在“帮助中国乃至世界所有民族了解新疆和维吾尔人”。
在《我们维吾尔人没有发言权》这本收录了土赫提先生的文章、演讲、公开信和访谈的薄册子中,这种对中国国家内部自治和尊严的坚持——固执地表达且含蓄有力——经常被提及。然而:尽管从未要求维吾尔人主权,他仍被指控“分裂国家”——在中国是最严重的罪行——并于2014年9月被判处无期徒刑。
已被监禁八年的托赫提先生被称为“中国的曼德拉”。中共的宣传喉舌《人民日报》曾发表一篇题为《曼德拉类比显示对历史的无知》的文章,声称托赫提“宣扬仇恨与杀戮”。曼彻斯特大学东亚史高级讲师里安·图姆在为托赫提著作撰写的序言中反驳道,与曼德拉的类比恰恰体现了托赫提“在残酷监禁面前展现的宽宏、坚忍、道德力量及深不可测的勇气”。他还强调,托赫提并非政客或活动家,而是一位学者。
无论作为政治人物还是教授,托赫提始终以最温和的方式表达诉求。图姆指出,他“构建了关于(共产党)慷慨与中国民族国家正义的叙事框架”,这种叙事能让当局“在不放弃权力的情况下体面妥协”。在2011年阐述理想的文章中,托赫提写道,他“期待”中国成为“民族和谐共处的伟大国度”。他甚至在文中提议将7月5日——2009年新疆维吾尔族与汉族移民爆发血腥冲突的敏感日期——设立为“全国和谐日”。令人动容的是,他在被判无期徒刑数小时后发表的声明中仍表示:“我依然生活在阳光与未来的期盼中。坚信中国会变得更好,维吾尔人民的宪法权利终将得到尊重。”
托合提先生被关押在新疆首府乌鲁木齐的第一监狱。自2017年以来,他的家人无一获准探视。其28岁的女儿祖木热提·伊尔哈姆现居美国——2013年她登上了那班父亲被禁止搭乘的北京出境航班。自那天起她便再未见过父亲,2014年1月的Skype通话成为他们最后一次交谈。“我不知道父亲现状如何,“她在华盛顿的电话采访中告诉我。她说只有通过"传言"才能略知一二。
为何中国要监禁如此温和、明确表示不寻求分裂的人士?美国国际宗教自由委员会委员努里·图尔克尔给出了答案。他在《无处可逃:中国对维吾尔人实施种族灭绝的真相》一书中写道,北京从西藏这个同样被违背原住民意愿强行"自治"的地区吸取了教训——像达赖喇嘛这样"直言不讳且德高望重"的领袖不断向世界提醒"其民族遭遇的悲剧”,会带来"极其恶劣的国际形象”。尽管托合提先生绝非维吾尔族的精神领袖,但他无可挑剔的理性态度(以及对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的尊重,完全不像颠覆分子做派)使其在国际舞台上构成威胁。
图尔克尔写道,因此必须让托合提噤声。作为美籍维吾尔裔政治家(美国政界首位维吾尔裔官员),他将本书定位为"回忆录",但自己惊心动魄的经历只是众多故事之一。他1970年出生于劳改营,当时年仅19岁的母亲因父亲在共产党执政前参与维吾尔政治活动而遭监禁。狱中严重营养不良使她几乎无法哺乳,临产前还曾遭守卫击打肿胀的腹部。
特克尔先生在校成绩优异,25岁那年——即1995年——他离开中国赴美求学,从此再未归国。他进入法学院深造,并与人共同创立了总部位于华盛顿的倡导组织"维吾尔人权项目"。9·11事件后,他代理了一批被美军在阿富汗抓获并关押在关塔那摩的维吾尔人案件。经过他的努力,这些人最终获释:事实证明他们只是来自新疆的难民,并非基地组织成员。但特克尔意识到,这少数落入美国法网的维吾尔人让中国得以"将维吾尔人重新定性为危险的伊斯兰极端分子"。正如他所述,北京开始宣称新疆所有政治骚乱都"受基地组织同情情绪煽动"。中国盘算着在全球反恐战争背景下,这将赋予其镇压穆斯林维吾尔人的绝对权力。
于是这个本已因汉族数十年压迫而步履蹒跚的民族被彻底击垮。特克尔的作品以触目惊心的方式交织着事实细节与日常生活描写。与西藏情况类似,新疆遭受的并非种族清洗,而是一种民族稀释或消解——这是政府推行汉族"定居"政策的必然结果。该政策始于1949年毛泽东时代。到1975年,新疆汉族人口已达500万。特克尔指出,如今当地有1100万维吾尔人和820万汉族人。 随着汉族人口激增,政府无所不用其极——包括强制绝育——来压制维吾尔人的出生率。
特克尔写道,新疆是朝鲜式警察国家、纳粹风格集中营(据可靠信源关押着百万遭受酷刑和"再教育"的维吾尔人)、南非式种族隔离与中国文革的极权主义混合体。在打击伊斯兰极端势力的运动中,新疆五分之四的清真寺被夷为平地或遭破坏。由于学校停授维吾尔语而强制推行普通话,特克尔哀叹一种文化正被系统性抹除。
无论是简陋还是高科技的监控手段,都令人窒息。在名为"结对认亲"的项目中,政府将监管人员安置在维吾尔家庭中同住。这些家庭必须为监管者提供食宿。监管者全天候监视家庭成员的一举一动,不仅记录日常,还肆意妄为——常常索要性服务,强迫穆斯林饮酒。作者记述了一位女教师的遭遇:监管人员在她家中实施强奸导致婚姻破裂,而丈夫却无力干预。特克尔指出,与此同时,新疆已成为中国"完善数字独裁技术的巨大实验室,一种新型人工智能极权国家"。
特克尔承认美国为遏制新疆暴行所做的努力。他感谢特朗普政府的国务卿蓬佩奥将中国的镇压政策定性为"种族灭绝",并注意到拜登总统签署了《维吾尔强迫劳动预防法案》。该法案禁止进口新疆产品或含新疆原料的商品,除非能证明其生产过程中不存在"强迫劳动"。但其他国家尚未跟进制裁。作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中国比俄罗斯更难被制裁。
《无处可逃》留给读者阴郁的预感,正如《我们维吾尔人没有发言权》揭示了这个民族的无力处境。中国的秃鹫并非盘旋在俯伏的人群上空,而是直接停驻在他们身旁,啄食眼睛与舌头,更在啄食他们的心脏。
本文作者瓦拉达拉扬是《华尔街日报》撰稿人,现任美国企业研究所研究员及哥伦比亚大学资本主义与社会中心研究员。
出现在2022年7月16日的印刷版中,标题为《如何删除一种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