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家约书亚·科恩与宗教和历史的角力——《华尔街日报》

约书亚·科恩的小说《内塔尼亚胡家族》荣获今年普利策小说奖，但这部作品曾险些无法出版。“它被所有出版社拒绝过，“他坦言。有编辑直言该书"犹太味太浓”，作者"过于白人和男性化”；更多人则干脆指出他"销售记录惨不忍睹"。

这部小说最终得以面世，全因小型出版社纽约书评图书愿冒风险。现年41岁的科恩将六十多年前某所精英学院的故事，转化为对身份政治及历史功过的当代思考，迅速获得评论界盛赞。普利策委员会称颂该作为"一部犀利诙谐的历史小说，深刻揭示犹太裔美国人经历中的暧昧性"。影视改编已在筹备中。

科恩的作品向来更受评论家而非读者青睐，他早已学会对舆论无常泰然处之。“获奖就像混沌之神的恩赐，我不赋予其任何意义，“他在曼哈顿藏书环绕的公寓里通过电话说道，但承认普利策奖也非全无价值：“我不得不买了件新西装外套，而且没选最便宜的那款。”

这部副标题为"一个显赫家族史上微小到可以忽略的插曲"的小说，灵感源自以色列前总理本雅明·“比比”·内塔尼亚胡之父——历史学家本锡安·内塔尼亚胡1950年代末造访康奈尔大学的真实事件。科恩在后记中写道，这位父亲当年"携妻带子前来面试讲学，结果搞得一团糟”。

在这部虚构重述中，咄咄逼人的犹太复国主义者内塔尼亚胡和他喧闹的儿子们，彻底压倒了性格温和的历史学家鲁本·布卢姆的待客之道。作为一所小型学院里唯一的犹太人，布卢姆竭力保持低调。本锡安·内塔尼亚胡坚称犹太人必须誓死保卫以色列国，因为他们永远不会在其他任何地方受到真正欢迎；而布卢姆只是庆幸自己在美国遭遇的反犹轻慢，远不及欧洲犹太人经历的那种苦难。

科恩先生从已故文学学者哈罗德·布鲁姆那里听说了《内塔尼亚胡家族》的核心轶事——当年布鲁姆在康奈尔大学担任年轻学者时曾接待过内塔尼亚胡一家。“当我不断追问细节时，他显得很不耐烦，“科恩回忆道。但这位小说家认为，这个故事可以探讨从部落主义吸引力到战后世界犹太身份认同冲突兴起等广泛议题：“我简直不敢相信哈罗德把这个寓言交给我时，只把它当作一段个人经历。”

作为从德国和匈牙利逃离纳粹的犹太难民后裔，科恩在新泽西州大西洋城附近的宗教家庭长大。家中藏书寥寥：“我们有一些书，比如《罗兹犹太区编年史1941-1944》，“他回忆道，“那些都是生日礼物。“如今他认为，在戒律森严的宗教环境中进行的深入学习，赋予了他"非常有用的自律性，一种对事物说不的能力”——这在赌场林立的破败海滨小镇格外实用。不过少年时期的他，曾强烈抗拒宗教教育的束缚：“某种程度上感觉真正的智识生活在别处。”

2022年6月，科恩在他的公寓里。摄影：彼得·费舍尔为《华尔街日报》拍摄在一个没有书店的岛上，科恩先生大部分时间都在图书馆“阅读一切”，“把每本书当作藤蔓，荡到下一本书、下一根藤蔓”。他发现了饮酒、吸烟和女孩，从犹太学校转学到公立高中，并拼凑出一个“杂乱无章”的文学经典，充斥着查尔斯·狄更斯和托马斯·曼的作品。他怨恨自己必须独自摸索文化传承：“我当时对那些有导师指导的人充满了嫉妒，几乎无法坐在教室里，”他说。

科恩先生后来进入曼哈顿音乐学院，解释说这是获得学士学位“最简单和最便宜”的方式。他早已怀有文学抱负，但作曲对他来说很自然，这份工作让他“为文字筑起一道篱笆，保护它们”免受老师和成绩的烦扰。他怀疑自己对音乐的敏感度渗透到了写作中：“我会思考某个东西听起来如何，发声时的感觉如何，在口腔和喉咙中的感觉。”他总是大声朗读自己的作品。

口袋里揣着5000美元的音乐作曲奖金——“感觉像是一笔巨款”——科恩在2001年20岁时启程前往东欧。他主要在柏林定居，作为美国犹太报纸《前进报》的特约记者前往后苏联国家旅行，并通过探索祖先的故乡来“填补空白”。“东欧对我来说充满生机，”他回忆道。

2006年，科恩先生出版首部短篇小说集《法定人数》后，以《前进报》文学评论家身份重返纽约，当时稿酬仅50美元。后续作品从独立出版社获得的收入也仅略高。2015年，主流商业出版社兰登书屋推出他耗费心血、讽刺互联网的小说《数字之书》，这部被拿来与托马斯·品钦、大卫·福斯特·华莱士等大师巨著相提并论的作品，甚至登上了畅销榜。

但更常见的是，科恩那些被评论家盛赞为"令人眩晕”、“天马行空"的野心之作往往令读者望而却步。“我大概认识《移动之王》的每一个读者”，谈及2018年出版的小说时他调侃道，“可能还都是我家亲戚”。

尽管科恩曾感叹"小说对当代社会的影响力已跌至谷底”，《内塔尼亚胡家族》引发的强烈反响仍让他始料未及。他承认新作比以往小说稍显克制，但认为其广泛共鸣源于人们对美国犹太群体现状及历史政治化问题重新燃起的忧虑。“我想展现的是：当我们试图用政治定义当下时，其实是在篡改过去。“他解释道。

不过科恩强调，无论是普利策奖还是退稿信，此刻都已无法影响他的创作生涯。“我只在乎笔下的句子，以及通过它们实现的表达”，这位作家说道，“停止写作会让我发疯。”

本文发表于2022年7月9日印刷版，原标题为《约书亚·科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