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帕洛的诗人》评论:埃兹拉·庞德的法西斯天堂 - 《华尔街日报》
Dominic Green
温德姆·路易斯所绘《埃兹拉·庞德肖像》(1938年)。图片来源:阿拉米图片社珀西·雪莱 曾将诗人称为"未被承认的世界立法者"。没有哪位诗人比埃兹拉·庞德更热切地寻求这种承认,也没有哪位诗人像他那样野心勃勃却又灾难性地试图"立法"。庞德是现代主义的推手——他剔除了T.S.艾略特和叶芝诗歌中维多利亚时代的冗余,创办杂志并发起意象主义运动,还出版了乔伊斯《尤利西斯》的首批章节。但他同时也是法西斯分子和狂热的反犹主义者,曾为墨索里尼政权进行广播宣传。战后,庞德的朋友和崇拜者(包括艾略特)说服美国当局相信他并非邪恶,只是精神失常。他未被作为叛国者处决实属幸运。
劳伦·阿林顿的《拉帕洛诗人们》精彩而细致地研究了庞德走向堕落的初期历程,以及叶芝等曾与他同行又刻意掩盖踪迹的同路人。1924年,墨索里尼掌权两年后,庞德与妻子多萝西移居意大利热那亚附近的度假胜地拉帕洛。此前庞德已在伦敦和巴黎树敌无数,当时正以文艺复兴时期的军阀、异教复兴主义者和艺术鉴赏家西吉斯蒙多·马拉泰斯塔为原型创作《诗章》。
“只需聚集10到15位顶尖作家和艺术家,就很容易使意大利成为欧洲的知识中心…“庞德在给雕塑家南希·考克斯-麦科马克的信中写道,后者当时正在为墨索里尼制作半身像。法西斯主义者重视文学艺术:如果说生物学是法西斯主义的土壤,历史与美学就是肥料。诗人加布里埃尔·邓南遮塑造了黑衫军和体育场呼应对答仪式的法西斯美学。但意大利法西斯缺乏"具体行动"纲领,庞德可以像马拉泰斯塔在里米尼那样,为墨索里尼打造"文学宫廷”。正如现代诗人撰写资助申请,庞德则试镜成为领袖的公关宣传员。
众所周知,新意大利的火车总是准点运行。在法西斯生活光鲜亮丽的外表下,暴力和偏执同样如影随形。这正是庞德所推崇的。如同他之前的瓦格纳和之后的安德鲁·布莱巴特,庞德深谙"政治是文化的下游产物”。自由民主导致了第一次世界大战。新诗风格的暴力迸发、文学强人对艺术秩序的强加,以及整体的审美体验,都是复兴的前兆。橡胶警棍和驱逐出境不过是分娩的阵痛。“我们正在重启文明,“庞德对英国诗人理查德·奥尔丁顿如是说。
叶芝对此表示赞同。作为爱尔兰议会的参议员,叶芝希望意大利法西斯主义能为1922年在大英帝国内获得自治的爱尔兰提供复兴的模板。法西斯主义者是真正的"个人主义者”,是尼采笔下的"超人”,是唯一强大到足以抵抗大众趋同的人。他相信,未来将属于那些欣赏艺术的"训练有素的知识分子"所领导的"权威"政府。1924年,叶芝在爱尔兰民族主义奥运会——泰尔廷运动会的开幕式上发表演讲,并赞许地引用了墨索里尼的话:“我们将践踏自由女神的腐朽躯体。“与此同时,叶芝自己的身体状况也不容乐观。1928年2月,一场严重的流感,以及对法西斯主义生机勃勃和新鲜血液的浪漫幻想,促使叶芝和他的妻子乔治娅来到了拉帕洛。
埃兹拉和多萝西·庞德在他们初具规模的"埃兹拉大学"已经接待了几位训练有素的知识分子。年轻的英国艺术评论家阿德里安·斯托克斯带着斯宾格勒的《西方的没落》前来拜访,这本书既在他的行李箱里,也在他的脑海中。理查德·奥尔丁顿是一位诗人,他在战壕中的经历导致他精神崩溃,而他与意象派诗人希尔达·杜利特尔(H.D.)的婚姻也正在瓦解。欧内斯特·海明威也曾造访,但他看透了墨索里尼的本质,以及暴力崇拜将导致的后果:“别跟我扯意大利政治,“他在1926年对庞德说。还有两位年轻诗人拜庞德为师:首先是来自诺森伯兰的贵格会教徒巴兹尔·邦廷,他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因拒服兵役而被监禁;然后是1933年来自纽约的犹太马克思主义者路易斯·祖科夫斯基,他坚称自己的良知并不反对庞德的反犹太主义咆哮。
庞德作为拉帕洛报纸《Il Mare》的文学编辑,已在积极推广自己及新诗运动。随着叶芝成为常客,他于1927年创办了《流亡者》杂志。爱尔兰国立大学(梅努斯分校)的阿林顿教授以笃定的笔触,精彩剖析了两位诗人的相互影响。庞德的政治手腕并不如他自以为的那般高明——他的对手温德姆·刘易斯(刚创办《敌人》杂志)称他为"革命傻瓜”——但他确实是制造先锋浪潮的能手。阿林顿写道,庞德与叶芝的关系"在低调合作与公开谴责间反复摇摆”。这种创作张力,加上法西斯迷梦在阳光下的快意,催生了叶芝晚期在《流亡者》发表的《驶向拜占庭》等诗作及诗集《盘旋的楼梯》中的创作盛景。
拉帕洛已无需上演床笫间的辗转,因情缘早已错综交织。奥尔丁顿带着新女友——诗人布里吉特·佩特莫尔到来,却仍与H.D.维持婚姻关系;而H.D.曾与庞德订婚,直到庞德向多萝西·莎士比亚(叶芝当时正爱慕着她,其母奥利维亚还是叶芝的初恋)求婚。叶芝娶了多萝西·莎士比亚的堂表妹乔治·海德-李斯,阿林顿称二人"亲密如姐妹”。庞德担任了叶芝的伴郎;不久后,他试图通过与伊索尔特·冈恩(叶芝1915年曾向其求婚,其母莫德是叶芝毕生执念)的露水情缘证明自己更胜一筹。
奥尔丁顿与邦廷几乎被世人遗忘,祖科夫斯基则被视为庞德追随者中最不像庞德派的一位。阿灵顿女士重现了他们的故事,也揭开了多萝西·庞德的往事。H.D.曾尖刻评价多萝西"非常英国做派且’冷漠’",并称伦敦文艺圈"普遍认为"多萝西从未被"唤醒”。而在意大利,多萝西对法西斯美学的潜力却异常清醒——她收集古罗马建筑明信片的嗜好看似无害,其中部分建筑经法西斯修复,实则在构建法西斯图像库。这位曾经的业余漩涡派画家,后来成为狂热未来主义者,实践着"形而上学绘画"。当阿灵顿指出多萝西的艺术未受周围男性诗人"中介影响"时,我们难以分辨这是在谴责其法西斯倾向,还是在赞许其女性主义立场。
这场文化激荡首先以寻常方式落幕,继而以困扰所有参与者的非常规方式终结。长居拉帕洛的讽刺漫画家马克斯·比尔博姆目睹庞德"仰慕的糖浆如何被嫉妒的醋汁强烈浸染"。庞德自封"拉帕洛大师",但叶芝的诗艺更胜一筹。1934年,他们的艺术革命以拉帕洛的激烈争吵告终。与此同时,希特勒于1933年掌权,墨索里尼独裁统治进入第十年时,其真相已不容否认。邦廷因庞德对祖科夫斯基的反犹挑衅与之决裂。至1941年,奥尔丁顿对庞德表达了"极度蔑视"。
已经熟悉现代主义传记时间表的旅行者会欣赏阿林顿女士对影响与对抗的详细叙述,尤其是叶芝如何深深陷入美学法西斯主义。但《拉帕洛的诗人》并非一部故事,作者几乎没有提供背景。对这个奇异时空的一日游游客可能会感觉自己置身于一部没有情节的戏剧中。话说回来,没有人比庞德更戏剧性地迷失了情节。
格林先生是新近出版的《宗教革命:现代灵性的诞生,1848-1898》的作者。
刊登于2022年6月25日印刷版,标题为《当黑衫党风靡一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