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尔街日报》：冷酷的现实主义

纳吉布·马哈福兹（1911-2006）是一位颇具实验精神的作家。在他创作的35部小说、350多篇短篇小说及多部戏剧中，他将西方小说的诸多特征引入阿拉伯文学，从存在主义、马克思主义等主题到意识流等现代主义技巧。巴勒斯坦裔美国文学评论家爱德华·萨义德盛赞马哈福兹"不仅是阿拉伯的雨果和狄更斯，更是我们的高尔斯华绥、托马斯·曼、左拉与儒勒·罗曼"。这番评价不仅指向这位作家划时代的影响力，更强调他为阿拉伯小说带来的丰富创作技法。

图片来源：克里斯托弗·塞拉尽管创作维度广阔，马哈福兹最受欢迎的作品仍是直白的现实主义文学，以简洁明快的语言对可辨识的人物与环境进行白描。出版于1950年代的《开罗三部曲》以1917年为起点，主要聚焦这座城市的工人阶级社区。与托马斯·曼的《布登勃洛克一家》相似，三部曲讲述了一个家族三代人的故事。但与曼的小说不同，由威严家长艾哈迈德·阿卜杜·贾瓦德领导的穆斯林家族并未显现道德堕落迹象，也并非象征显著的道德进步——尽管贾瓦德虔诚好学的儿子卡迈勒堪称三部曲中最令人敬佩的角色。他们只是身处急剧现代化社会中的普通人，当故事在二战背景下落幕时，这个社会已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阿尔-赛义德·艾哈迈德是一位令人畏惧的专制父亲，作为杂货商，他的孩子和妻子都对他充满敬畏，因他在开罗一带享有的愤怒、疏离与尊敬。“阿尔-赛义德·艾哈迈德自成一代人，"《糖街》中某个人物如此评价道。他的妻子阿米娜在开篇几页就展现出对这位中年丈夫的极度顺从，午夜前便焦虑地醒来，准备随时侍奉她称为"先生"的丈夫——当他从夜笙歌中归来时。因为尽管阿尔-赛义德·艾哈迈德在家人面前表现得严肃而正直，他的秘密生活却充斥着令他倾心的妓女、哈希什、烈酒、粗话以及与朋友的纵情狂欢。尽管阿尔-赛义德·艾哈迈德虚伪得惊人且极度厌女，马哈福兹仍成功赋予他人性光辉，向我们展示了一个深爱子女、却在英国占领军手中遭受屈辱的乐天派男人形象。

虽然英国人只是零星出现在《开罗三部曲》中，他们的存在却对家族产生了决定性影响。作为1919年革命的一部分，一名成员在反抗外国殖民的抗议中遭遇了不可逆转的悲剧，尤其是阿尔-赛义德·艾哈迈德和阿米娜，从此判若两人。他们的悲痛深刻动人，构成了全书最令人难忘的篇章。

阿米娜是被丈夫残酷对待的二等公民——即便以当时当地的保守穆斯林文化衡量，阿尔-赛义德·艾哈迈德也是个严苛无情的伴侣。马哈福兹在第一章仅用"她"指代阿米娜，直到丈夫唤她名字时才首次披露。将《开罗三部曲》称为女性主义小说并不准确，它们曾因赤裸描绘女性压迫而招致批评。但实际上，这些作品敏锐捕捉了男性施加给女性的巨大不公，呈现而非赞美严酷的性别权力关系。包括妓女在内的女性角色，都与男性角色一样被描绘得丰满复杂。女儿之一的阿依莎在经历一系列毁灭性打击后被痛苦吞噬，其命运尤为悲惨而引人入胜。她开始与自己和逝去的亲人对话，却又向在世家人澄清自己并非真认为亡者以鬼魂形式存在。“这种对现实的妥协给周围人带来了些许安慰，“马哈福兹在《糖街》中写道。

马哈福兹作品中的生动性不仅限于家庭故事。他的壮举还在于将跨越埃及关键几十年的史诗般广度与细致观察的开罗工薪阶层和中产阶级个体相结合。首部曲《宫间街》以阿米娜听到街道上的嘈杂声开篇——这些街道是阿尔-赛义德·艾哈迈德禁止她涉足的地方。那些街道永远喧嚣不息。“无论是傍晚、午夜还是黎明前夕，她总能听到咖啡馆和酒吧里传来的嘈杂人声。“社区本身，包括清真寺、商铺、咖啡馆和政府建筑，都如同乔伊斯笔下的都柏林街道般充满生命力，难怪阿米娜对这些声音百听不厌。

尽管《开罗三部曲》在埃及广受欢迎，但直到1990年代初——即马哈福兹1988年诺贝尔文学奖获奖数年后，这些作品才推出英文版。时任双日出版社编辑的杰奎琳·肯尼迪·奥纳西斯读到法文版后，亲自推动了英文译本的出版。2011年三部曲重新发行后，英语读者再无理由错过这些阿拉伯文学中最伟大的作品。

史密斯先生是《新共和》杂志的特约编辑。

本文发表于2022年5月28日印刷版，标题为《冷静的现实主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