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幕与出游》评论:一个人的现代欧洲 - 《华尔街日报》
Dominic Green
大卫·普赖斯-琼斯,2007年。图片来源:阿拉米图片社若新闻是历史的初稿,那么历史——正如托马斯·卡莱尔所言——便是"一种提炼过的报纸"。英国作家大卫·普赖斯-琼斯将五十载新闻生涯淬炼成一部优雅、个人化且无畏的20世纪晚期浮世绘。《开局与谢幕》记录了今昔人们最想遗忘的真相:对纳粹主义的狂热、与共产主义的共谋、面对伊斯兰主义的怯懦、去殖民化中的两面手法、人道主义下的虚伪、知识分子的同路人情结以及记者们的伪证。
普赖斯-琼斯先生1936年生于维也纳,父亲是威尔士记者艾伦·普赖斯-琼斯,母亲为犹太裔女继承人波比·富尔德-斯普林格,曾就读于伊顿公学与牛津大学。童年时他险遭闪电战吞噬——1940年父母逃离法国时将他托付给亲戚——最终与保姆逃往摩洛哥。在收录于此书的40篇文章中,1969年的回忆录是最早的一篇,他重返丹吉尔目睹了肮脏与腐败。最后一批犹太人正被驱逐,但政府为换取外汇,默许酒吧里那些红着脸的英国恋童癖。普通摩洛哥人对命运的掌控力,与法国殖民时期并无二致。未来等待他们的,不是伊斯兰主义就是大众旅游业。
1983年的撒哈拉沙漠贾奈特绿洲,泽里巴酒店是"棕榈叶棚屋的集合体",配有"某种意义上的管道系统"。阿尔及利亚政府正修建能起降波音客机的机场,以吸引游客参观附近岩画,但外来资金如何惠及当地图阿雷格人仍是未知数。两年后在马里加奥,后殖民时代苏联扶持的社会主义让全民沦为向欧洲嬉皮士和人道工作者乞讨的乞丐。一辆"印有联合国儿童基金会标志的白色路虎"停下,乘客们赶在乞丐围堵前冲进酒店酒吧,其中一人险些踩到因小儿麻痹症双腿萎缩的男孩。当西方援助成为暴政的遮羞布时,“人类团结的表达就沦为了施受双方共同的道德沦丧”。
普赖斯-琼斯先生的家族曾两度遭受掠夺,先是被纳粹,后又被共产党。1965年,他前往捷克斯洛伐克的皮耶什佳尼参加五一节庆祝活动。如今有35人住在他叔叔的房子里。前门摇摇欲坠,百叶窗已不见踪影,大概是被当柴火烧了。唯一留存的是"一个积满灰尘的秃鹫头骨,仍作为狩猎战利品挂在原处"。1999年,普赖斯-琼斯听闻另一件战利品的下落。奥地利政府承认,纳粹从他维也纳祖母家中盗走的57幅画作中,有一幅自1945年起就一直藏在美景宫博物馆。但奥地利人迟迟不肯归还。大屠杀本质上是"一场巨大的财富转移";战后问题演变成如何继续占有这些财富。这种"官僚阻挠的娴熟表演"实则是"企图将70年的非法占有转化为更多索取权"。
普赖斯-琼斯成为欧洲良知污点的心理分析师。1975年他拜访伊尔莎·赫斯,其丈夫曾是希特勒的副手。鲁道夫·赫斯在纽伦堡审判中谎称失忆逃过绞刑,被判在施潘道监狱终身监禁。赫斯夫人在阿尔卑斯山村等待丈夫归来时,同样承受着巨大煎熬。当被问及若鲁道夫死于狱中,是否应像其他纳粹头目那样火化——“可以说是扫进历史垃圾堆"时,赫斯夫人震惊不已。“那太野蛮了,简直是黑暗时代的做法”,她对其中反讽充耳不闻,如此抗议道。她的阁楼里堆满"未被翻阅的"照片信件档案,而她选择不去触碰。普赖斯-琼斯从邻居们身上察觉到"某种沉默的骄傲…因为名人生活在他们中间”。
1986年,联合国前秘书长、奥地利总统库尔特·瓦尔德海姆隐瞒纳粹战犯历史的丑闻曝光,但奥地利民众仍选择让他连任。“奥地利人团结在他周围,“普赖斯-琼斯写道,“因为他们深知他是真正的自己人——既然他能通过掩盖纳粹历史获得成功,他们同样可以。“类似的"自怜"心理也解释了加夫列尔·加西亚·马尔克斯魔幻现实主义作品的风靡。当政治格局变幻不定时,“善恶对错的界定"便成了沉重负担。毕竟,正如尤尼蒂·米特福德(英国法西斯主义者)的室友匿名透露,希特勒本人"堪称礼貌典范”。
随着欧洲帝国解体与冷战铁幕收紧,人们的视野逐渐萎缩。在伦敦,探险家威尔弗雷德·塞西格"在扶手椅上不安地扭动,仿佛座椅本非为他设计”,哀叹"沙漠不再,神话滋长的空间荡然无存”。外交官伊夫林·舒克伯格的日记中,面对英国在中东失控时犹太人与阿拉伯人双双抗命的窘境,其恼怒几乎显得滑稽:“他对局势发展的惊惶中,回荡着大英帝国崩解的哀音,忧郁而真实。“舒克伯格率先归咎美国:他认为1950年代中国在印度支那的攻势,源于艾森豪威尔政府"该死的傲慢轻视”。
去殖民化时代崛起的 petty tyrants(小暴君)们,得到了舒克伯格这类专业人士的纵容——“那些沉醉于情感的昏聩外交官,效仿T·E·劳伦斯的阿拉伯占星师之流”。他们更受到业余宣传家的追捧:如记者罗伯特·菲斯克(“偏颇至罔顾事实”)和"不诚实"的历史学家艾瑞克·霍布斯鲍姆——这位学院左派与同道拒绝"为时代核心的智识与道德沦丧担责”。在此类*trahison des clercs(知识分子的背叛)*中,例外者尤为醒目:戳穿阿拉伯民族主义神话的"独创而孤独"的历史学家埃利·凯杜里;被大英帝国塑造又蔑视的小说家V·S·奈保尔,选择生活在"除痛苦外无神明,除讥讽外无信仰"的自由中。普赖斯-琼斯先生正是这样的例外,《开局与出局》为此再添力证。
格林先生是《宗教革命:现代灵性的诞生,1848-1898》一书的作者,这是他最近的著作。
刊登于2022年5月26日的印刷版,标题为《一个人的现代欧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