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仲麟：东航空难中的谣言与辟谣
【文/观察者网专栏作者 张仲麟】
“3.21东航空难”已经过去三周了，残骸的收集基本完成，而两个黑匣子数据的解读与分析也正有条不紊地进行中。
作为我国近十年来第一起空难，东航空难无疑引发了国内外的广泛关注，而中国民航局也在发布会上承诺将及时发布事故的调查情况。
空难的调查是一个极为严谨的过程，而这个过程无疑需要一定的时间，因为公布的调查结论必须严谨、必须经得起历史的考验。
然而自4月初开始就有关于空难的谣言传播，将空难原因指向事故中遇难的资深副驾驶。而4月6日，民航局召开电视会议要求加强飞行员及空勤人员心理辅导，并下发空勤人员心理健康维护相关指导手册后，在别有用心的人暗示之下，将民航局的这些措施指向东航空难的事故原因。
在这期间一直有相关部门、媒体记者以及朋友来询问我的看法。对于这些谣言，作为业内人士，一眼就能看出其中的问题并作出判断，但对非业内人士来说无疑充满了迷惑性——甚至有媒体认为谣言所说的是真相，还考虑报题写报道。
受限于相关政策，我无法公开对这些谣言及诋毁作出反击，只能一个个耐心回答来问我的人——如果我每回答一次就能收一百块钱，那我估计能攒出买房的首付了。然而个人的逐个辟谣终究效果有限，而谣言也流传得越来越广，看似越传越真，看得我甚是无奈。
失事飞机搜救现场（资料图/新华社）
所幸在4月11日的民航局发布会上，局方终于就近期的谣言进行了辟谣：
“吴世杰强调，近日民航局也发现境内外网络上出现了关于‘从东航公安系统上层的信息释放，东航失事原因锁定副驾驶’、‘黑匣子数据已经出来’以及‘民航局安全办下发紧急通知，要求对执飞航班飞行人员进行航医心理健康监测’等种种谣言。这些谣言假借政府部门、公安机关之名发布虚假信息，严重误导社会公众认知，干扰事故调查工作，已涉嫌违法，有关部门正配合公安机关开展调查，将依法追究造谣者法律责任。”
局方的辟谣说明比较简略，而且将两个影响较大、流传较广的谣言一起进行了辟谣，但并没有详细展开。
以局方这样的身份，或许一句“这是谣言，将追究法律责任”就够了，但是对一般群众来说也只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因此我就局方的辟谣展开下，给大家好好说明下。
目前谣言主要是两个，一个是局方发布会所提到的“从东航公安系统上层的信息释放”，而另一个是“飞行人员进行航医心理健康监测”。饭一口一口吃，我也一个个说。
谣言一
先说第一个，为了避免有害信息二次传播就简单概括下：
第一个谣言言之凿凿地称“从东航公安系统上层流出信息”，表明事故是人为蓄意且发现了遗书，遗书表示自东航兼并云南航空后遭到降职迫害，且购买恒大房产暴雷，几十年积蓄血本无归。而且称广州和昆明的塔台全程听到驾驶舱里的声音，所以第一时间知道了情况。
好了，接下来是逐条分析辟谣时间：
1.什么叫做“东航公安系统”？航空公司什么时候有公安局了？以为这是铁路啊？“东航公安”是什么鬼？你说机场公安也就罢了，航空公司公安是什么新发明？
2.东航兼并云南航空是2002年的事，都是20年前的事了，为了这事而蓄意报复，想想可能么？这哪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啊，这都二十年了。
3.事故航班的机组是3/6，即有三名飞行员在驾驶舱内。如果真有人蓄意报复，就算一人制止不了，那两名飞行员会制服不了？
4.事故飞机737-800的飞机与地面无线电通讯是操纵杆上PTT按键按压通话，除非期间一直都按着通话，不然地面是听不到飞机通话的。而且PTT通话键分成上下两个部分：上面是无线电通讯，下面是机内通讯，真要操纵时不小心按住，那也是二选一的概率。此前的发布会上官方已经说明，飞机发生异常后地面没有听到任何飞机上的通讯，对呼叫也没有任何反应，足以说明问题。
737-800操纵杆上的通话键，在左手食指部位。按上半是对外无线电通讯，按下半是机内通话
至于广州和云南的塔台都听到了，更纯属瞎说。且不说相隔那么远能否听到，两个塔台是不同的频率，怎么可能同时听到？一次只能设定在一个频道上。
记录事故飞机驾驶舱通话的的CVR黑匣子由于在坠毁时损坏严重，此前已经送美国寻求原厂支持来恢复数据。想要第一时间听到录音，那怕不是得在美国NTSB或者霍尼韦尔（黑匣子生产商）的实验室里。
5.在编造的遗书内容中还声称飞行员购买恒大公司地产暴雷，几十年的积蓄血本无归。呵，这还挺会编啊？且不说恒大的地产项目各地政府早有善后计划且已经安排妥当，买一套房产哪里需要一个飞行员几十年的积蓄？这是有多看不起国内飞行员一年的收入啊……
通过上述分析可以看出，这谣言结合各类社会热点将其捏合，以试图对我国、东航及遇难飞行员进行污蔑。就笔者所知，在这则谣言散布的第一时间东航就已经报案，然而由于始作俑者在境外无法及时抓捕归案。
谣言二
而第二个则是以局方4月6日下达的关注飞行员心理健康的文件及会议内容进行拼凑，以暗示事故是由于心理原因所导致。由于是截取局方发布的公开信息进行暗示，因此其更有隐蔽性与迷惑性。
首先，发生重大事故后开展行业安全大整顿、进行隐患排查和清零是业内惯例。
不论是人为原因还是机械原因，都是因为存在各类安全隐患。虽然空难事故还在调查中，原因尚未公布，但整个行业该做的安全整顿与隐患排查不可能等到公布原因后才进行。
在3月22日空难发生的第二天，各类安全整顿就已经立即开展了，确保航班飞行的绝对安全，坚持“人民至上、生命至上”的原则，消除隐患。而4月6日的全民航系统电视电话会议则是以极高的规格进行全行业安全整顿的动员，是发生了特重大事故之后的必不可少的操作，是意料之中的事。
飞行员及空勤人员心理疏导与思想工作这内容无疑被有心人蓄意曲解了。在理论上，接近事故原因公布的时候（理论上30天）特地强调要关注空勤人员心理健康确实会让人遐想连篇，但其实真没那么多的内幕。
局方下发的两本空勤人员心理指导手册
之所以在这个时间点发通知和手册关注空勤人员心理健康，有两方面的原因。
一方面是东航空难事故给不少空勤人员造成了一定的创后应激，一定程度上影响到了心理健康状况。
对笔者来说这一点是感同身受的，空难发生之后我相当长一段时间内处于心情非常沉重、极为压抑的状态，用我夫人的话来说，那几天我人看着就不太对劲。
我已经离开航班保障一线岗位几年了尚且如此，对那些要不断执行航班任务的空勤人员来说，空难的阴影加上随之而来的安全大整顿，无疑会给每个人形成巨大的压力并进而引发负面的心理影响。
安全的两大要素是人的要素与物的要素，而航空安全的基础则在于人。若心理状态不佳，极有可能引起非主观因素的人为差错，产生安全隐患。因此局方对于事故带来的空勤人员应激压力撰写了手册进行疏导。
手册之一是为了缓解近期事故给空勤人员带来的应激压力
而另一方面，自三月份全国暴发新一波新冠疫情以来，各行各业都遭到了不小的冲击，而作为运输行业的民航业更是首当其冲。
对国际航班的空勤人员来说，两年的疫情影响带给他们的是无休无止的隔离、疫情之中自我防护的压力、对家庭的影响以及经济状况的恶化。而对国内航班的空勤人员来说，虽然没有国际航班空勤人员那样需要大量的隔离与防护压力，但疫情以来大量航班取消以及居家隔离和疫情风险，依然带来了不小的焦虑与压力甚至家庭矛盾。
也因此，局方及各大航司纷纷组织在线心理辅导以进行疏导。
疏解心理压力的部分内容
熟识的一位飞行员和笔者讲述心理辅导的内容
可见民航局近期开展的空勤人员心理健康相关工作，是本着关怀人员心理健康角度进行的，没有什么内幕，也没什么隐情。
在局方辟谣的前几天，一个媒体朋友私下咨询我民航局相关举措背后是否有什么隐情，是不是和空难原因有关。我给他解释了一番后，他不由自嘲道：“这么简单一句话都能脑补这么多戏，我还在想我怎么就没这样的新闻嗅觉。”嗯，其实不是你缺乏新闻嗅觉，而是有些人就是要借此兴风作浪呢。
结语
必须得说，相关谣言以及舆情已经酝酿了有一段时间，并且造成了广泛的传播与恶劣的影响。
第一则源自海外的恶毒谣言，我早在4月3日就已经见到，且得到了有关部门的关注。到局方正式辟谣为止，传播的时间已经不少于8天了。
对业内来说，谣言是漏洞百出，是典型的“水洗煤火箭”，属于拿正眼看一眼就输了。可能局方也是这么认为的，所以没回应，想着等过段时间空难调查结果公布了一切都不攻自破。然而这一定程度上给了谣言生长的空间并导致广泛传播，对中国民航产生了相当的负面影响。
至于对空勤人员心理疏导进行恶意联系而产生的负面舆情，在局方进行辟谣前也流传了很多次。而且由于是使用局方下达的文件及会议精神进行恶意联系，在传播中显得更有迷惑性，让人真以为是这么回事，并由此导致了更为广泛的传播。
过去的8天里我一直在跟踪这些空难相关谣言与之斗争，并看着“它们”是如何一步步滋生并病毒性地扩散。我可以理解局方想要用空难调查的事实说话，但捏造这些谣言的境外势力所进行的“认知作战”显然不会按照局方公布调查结论的节奏来。
及时、快速地对谣言进行辟谣与反击，才能迅速斩断这些见不得人的黑手。亡羊补牢犹未晚矣，面对新形势下的舆论斗争，我想局方需要与时俱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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