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经：俄罗斯还要留在WTO吗？

【文/观察者网专栏作者 陈经】

2022年3月21日，俄罗斯公正俄罗斯党议员向俄国家杜马提交了退出WTO的法律草案，由杜马外交事务委员会第一副主席阿列克谢·查帕起草。

不过隔了两天，俄罗斯经济发展部表示，该部门未收到提议俄罗斯退出世贸组织的法案。给出的理由和国内网友的担心是一致的：

世界贸易组织是俄罗斯能在经济领域积极捍卫自身利益的唯一国际平台，退出该组织将被未制裁俄罗斯的友好国家视为消极举动。

退又不退，俄罗斯明显有自己的考量。但是这种草案能出现，说明俄罗斯内部对于WTO是有意见的。

美国也有“退出WTO”的说法，特朗普就多次声称要“退群”，如2019年8月在宾夕法尼亚州对石化企业演讲时表示的。从2016年竞选时起，特朗普就声称美国在WTO里被压榨，其它国家一起占美国便宜。最终美国虽然没有退出WTO，但是发动贸易战把WTO规则破坏得不成样，实在不像是个给国际贸易作贡献的好成员。

同为大国，中国是坚决维护WTO体制的，高举支持全球贸易促进世界和平发展的大旗。2001年12月11日中国付出代价积极加入了WTO，之后成长为世界第一贸易大国，为WTO作出了很大贡献。

俄罗斯1993年就申请加入WTO的前身GATT（关税及贸易总协定），和中国重新提出申请的时间差不多。但是直到2012年俄罗斯才加入WTO，这次又闹出了退出风波。中美俄对WTO的不同态度，其内在原因何在？

其实WTO里虽然吵闹的事不少，但是全球主要经济体基本全是正式成员（共164个正式的），还有24个观察员。2012年8月22日正式加入的俄罗斯是最后一个加入的大经济体，之前最晚的算是2005年进来的沙特。全球唯一还没加入WTO的重要经济体是伊朗，被美国制裁太狠，想加入比较复杂。但伊朗也是WTO的观察员，1996年就开始加入协商，可见不是不想。

“退群狂”特朗普是真的让美国退出了WHO（世界卫生组织）、TPP（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UNESCO（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巴黎气候协定、伊核协议、世界邮政联盟等一堆国际组织和协定，但一般认为特朗普说要退出WTO只是到处打贸易战的威胁，不会真退。可见WTO还是有它的独特地位，一些“我要退出”的说法，更应该理解为“在WTO里面没捞到好处还吃亏”的抱怨。

这是因为，WTO是一个协调做生意的组织，进来按规矩好好在全球做生意赚钱，是所有正常国家都应该有的愿望。而且这个组织从机制和架构上来说，确实还算公平，考虑到了全球各国有强弱穷富的区别，分为发达成员、发展中成员、转轨经济体成员和最不发达成员四类，各有不同的要求。所有经济体都要做贸易，一般总能找到加入的分类（越惨加入条件越好），然后和“有意见”的经济体谈判加入条件。

从中国加入WTO的谈判来看，谈得很难，美欧居然想让中国按“发达成员”加入，人均GDP能差出去20倍以上的。后来虽然是以“发展中成员”身份加入，但在所有这类成员中被区别对待，算加入条件最差的，以至于当初是有些说法认为吃了大亏。

抛开“中国吃亏”的执念看，这个机制好就好在，想进来的可以权衡利弊，如果加入“利大于弊”就进来，而不是“非要有好的贸易条件才加入”。即使别人提出了苛刻的要求，贸易的“双赢”基本属性还是厉害，基本所有主要经济体加入都是“利大于弊”，只是看能不能条件再好些把“利”尽量扩大。

而且发达成员搞贸易，理论上是条件最差没什么优惠，反而是WTO的主力，因为其实正常贸易就是各凭本事，不需要优惠。可以把WTO理解为一个“各凭本事正常贸易”，结合“弱者给照顾”的贸易组织。

现在中国强了，回头看WTO规则对弱国确实挺不错，允许弱的对别国产品猛加关税，强的就不允许加。所以WTO光看规则确实就是“强国照顾弱国”，强国主要是靠实力赚钱，而不是靠规则占便宜。所以这些强国张口闭口就是“对等”，我对你开放市场，你也得对我开放。可以算靠实力欺负人，但规则上还算公平。

至于弱国加入时，一些贸易强国说“你没那么弱其实挺强”，也不能说是霸凌，多少算是“看得起”。真要很弱没什么威胁的，给个“最不发达”身份加入都不难，除非有战乱或者政治障碍。就是中国、俄罗斯等明显有潜力的国家申请加入时，看着有点难以估计，说弱不太像，说强又估不准。

为什么中国对WTO感觉很好，主要就是发生了“估不准”，回头看加入WTO收益很大。要是现在让中国再来谈WTO加入条件，怎么也得按发达国家来了，多个领域贸易实力比发达国家都强了。从美国加关税发起贸易战的结果看，中国算“超发达成员”都行，再让20%-30%的关税都还能做生意赚钱，贸易实力堪称恐怖。当然也不怪当初克林顿等人估不准，超出人类理解能力了，已经是对中国狠狠提出过分要求了，中国这边觉得太欺负人了，向发达国家强大企业放开市场的领域，中国企业要完了。

中国认为全球贸易规则很好，一个是能力超强能出去赚钱，一个是能坚决和发展中国家站一起（人家答应了的）。其实中国已经愿意部分放弃发展中国家地位了，超出WTO承诺额外开放市场，而不是一味要求别人按WTO规矩来。可以说，中国是WTO加入历史上误差最大的“测不准”，美国就在后悔。

美国如果在WTO框架内和中国竞争，肯定不行，所以需要把WTO扔在一边，不讲道理了，直接把中国公司排除出美国市场、猛加关税，连对等都不讲了。WTO已经判美国违反规则，中国有权报复。可以说，美国已经被中国逼得连公平贸易都无法接受，只能走向无耻了。

美国实际就是玩起了无赖，已经不讲道理了。现在中国才是WTO里最讲道理的，和强国愿意对等，和弱国愿意照顾。WTO确实理念很好，适合中国：实力最强，也就最愿意讲道理，这是和美国贸易战较量的收获。

俄罗斯看着和中国一样，都是很有潜力的，这么大的领土，但GDP还不如广东和韩国。在普京2000年执政后约十年，俄罗斯确实在飞速发展，贸易实力多强真不好估计。拖到2012年才加入，显然是别国“看得起”俄罗斯，不想给优惠。

但是从俄罗斯加入WTO之后的表现看，可能还真得说有“被高估”的嫌疑。有段时间，美欧一些“战略学者”带着轻蔑地说俄罗斯是“有核武器的大号沙特”，就是个卖原材料的。这是说俄罗斯就靠石油天然气，碰上价格波动，GDP就波动很大，十年没有进步。俄罗斯对西方国家产业威胁几乎没有，远不如中国。这也不难解释，俄罗斯人搞艺术很优秀，搞军事也可以，但是开展国际贸易如果不想只卖原材料，要精打细算努力生产，这真和民族特性不符合。

俄罗斯月度出口额1998-2021年2月，单位百万美元

加入WTO的主要好处是促进出口（如果是进口，不被禁运有钱就行），俄罗斯出口从2000年到2008年一路大增的时候，不加入WTO也一样增长。后面2012年加入WTO了，出口也没见有什么增长。也就是说，加入WTO谈来的好处，没起到太大作用，需要去搞制造业加强竞争实力。

俄罗斯对中国月度出口额2004-2021年4月，单位百万美元

俄罗斯对中国的出口，在2012年以后倒是显著上升了，但是这和加入WTO没什么关系。近期俄罗斯对中国出口与进口都大幅增长，从俄罗斯国家能力特性来看，还是这种“找对的人谈对的事”更好，不需要搞复杂的WTO多边机制。

其实很多国家都是如此，加入WTO看着是能进来做生意挣钱，但只是理论上不错，规矩不少需要努力。不努力，有优惠也白瞎了，放开市场反而觉得吃亏，虽然不至于想退出，但不会觉得是个大机会。WTO机制虽然照顾弱者，但确实更适合强者。论起照顾弱者，WTO也没那么管用，远不如和中国直接敲定一些必要的贸易条件。

加入WTO，确实提供了贸易可能性，努力能有大收获。但是不加入WTO只靠资源优势，或者把WTO规则扔一边搞霸权，或者愿意做得比WTO规则还好，虽然看着古怪，都是国际贸易中真实发生了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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