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历山大·帕维奇：乌克兰危机——塞尔维亚独特的视角

【文/观察者网专栏作者 亚历山大·帕维奇，翻译/菲利蒲·菲利波维奇（塞尔维亚在华留学生）】

2月24日，俄罗斯总统普京宣布对乌克兰展开“特别军事行动”。

2月25日，塞尔维亚总统亚历山大·武契奇根据塞国家安全委员会得出的结论，宣布了塞尔维亚对乌克兰局势的官方立场。 从本质上讲，根据《联合国宪章》和 1975年《赫尔辛基协议》，塞尔维亚的立场是尊重乌克兰的领土完整，正如塞方尊重所有国家的领土完整一样，塞方认为侵犯包括乌克兰在内的任何国家之领土完整都是“非常错误”的，但塞尔维亚不会对俄罗斯联邦实施制裁。

我们只需看看当前的欧洲政治版图，便足以看出塞尔维亚这一决定背后的意义、勇气和严峻的政治环境。

塞尔维亚以及其邻国波斯尼亚和黑塞哥维那（简称波黑）仿佛是北约广大范围中的一座孤岛——其中波黑不是北约成员，仅仅是因为波黑主席团的塞族成员米洛拉德·多迪克领导下的波黑塞族共和国反对波黑加入该组织。此外，剩下所有周边国家都加入了西方对俄罗斯干涉乌克兰的谴责行列，并表示支持对俄罗斯实施的最新制裁。

加入对俄禁飞的国家 图片来源：彭博社

这几天来，正如武契奇总统本人所言，塞尔维亚一直受到来自西方的“强烈”压力，西方要求塞尔维亚加入对俄罗斯的制裁和谴责队伍，比如欧洲议会塞尔维亚问题报告员弗拉基米尔·比尔奇克（EU Parliament Rapporteur for Serbia Vladimir Bilchik）已经表示，塞尔维亚所作出的不加入对俄制裁的决定，是塞尔维亚与欧盟整体关系中的“决定性对外政策”。这对塞尔维亚而言是不祥的预兆，在未来的几天和几周内，我们会看到欧盟将采取何种惩罚或谴责措施，惩戒塞尔维亚这一欧盟正式候选国。由于候选国的这一身份，塞尔维亚不得不逐渐与欧盟协调其政策，其中也包括对外政策。

很显然，由于塞尔维亚尊重其与俄罗斯的传统友谊，塞尔维亚自然拒绝对俄实施制裁。

其次，正如武契奇在上述国家安全委员会会议后的新闻发布会上所言，塞尔维亚不能忘记，俄罗斯在上世纪九十年代拒绝投票支持对塞尔维亚的一系列制裁（当时塞尔维亚仍然是南斯拉夫的残余部分）。另外，俄罗斯同样反对西方针对波黑塞族共和国的制裁，比如2015年在联合国安理会上俄罗斯否决了由英国提出的一项决议——根据该决议，塞族共和国将因1995年7月波黑内战期间，在斯雷布雷尼察犯下的所谓“战争罪”而被强行贴上“种族灭绝”的标签。

俄罗斯对塞尔维亚的立场表示赞赏和理解。俄罗斯驻贝尔格莱德大使表示，俄罗斯“了解塞尔维亚受到的压力，并且不会向塞尔维亚提出任何要求”，他深知武契奇总统与俄罗斯总统普京之间存在的相互尊重和信任。塞尔维亚“尊重俄罗斯的国家利益”，俄罗斯对塞尔维亚的立场和外交政策表示无异议。

此外，正如国家安全委员会的结论所述，塞尔维亚本身就是上世纪九十年代西方制裁的受害者，更是1999年19个北约国家轰炸南联盟的受害者。换言之，塞尔维亚不仅拒绝加入西方对塞尔维亚传统伙伴的制裁，而且还在极力避免成为西方一贯双重标准的参与者——毕竟塞尔维亚在过去和现在都深刻感受到了这种双重标准所带来的伤害。

似乎是为了进一步验证西方那无可救药的虚伪，美国驻贝尔格莱德大使也对塞尔维亚关于俄罗斯干预乌克兰的立场作出了自己的反应，他在推特上写道，“乌克兰受到了俄罗斯的非法且毫无缘由的袭击和侵犯”，“（美国）向塞尔维亚以及其总统亚历山大·武契奇一再支持乌克兰领土完整的立场致敬。”

美国大使的这一表态显然以相当无耻的方式故意扭曲和夸大了塞尔维亚的立场，毕竟塞尔维亚官方没有用如此严厉的词汇描述俄罗斯的行为。而且美国外交官好像也忽略了一个非常显而易见的事实，即美国正是不断积极侵犯塞尔维亚主权和领土完整的那一方。自2008年2月以来，美国就承认了塞尔维亚领土神圣且不可分割的领土——科索沃自治省——独立（根据塞尔维亚宪法，该省的全称是科索沃和梅托希亚）。

当然除美国外，西方其他大国也承认了科索沃非法的独立地位：除了拒绝承认所谓科索沃独立的五个欧盟国家外（希腊、塞浦路斯、罗马尼亚、西班牙和斯洛伐克），欧盟最大、最富有的成员以及占据核心领导地位的成员（如德国、法国、意大利、比荷卢三国等国），都虚伪地期望塞尔维亚谴责其他国家所受到的领土侵犯，即使塞尔维亚的主权和领土完整正是由这些西方国家破坏的。

塞尔维亚领导人的决定得到了绝大多数塞尔维亚公众的支持，他们不仅清楚塞尔维亚的困难处境，而且也深知整个政治、经济和安全局势不仅在欧洲，而且在整个欧亚大陆乃至世界范围内变得愈发严峻、不稳定和危险。而这种不稳定性，首当其冲的原因是美、英、欧等西方大国所谓自由主义精英所长期秉持的冷战思维和零和博弈政策。

事实上，塞尔维亚目前的立场多少能让人回忆起该国在1941年春天的立场。当时，南斯拉夫的塞族精英层是南斯拉夫国内唯一反对加入轴心国的声音，尽管当时南斯拉夫连同希腊一块已经被轴心国的势力范围所包围。结果，南斯拉夫于1941年4月6日遭到了纳粹德国及其盟友的全面袭击，并很快被肢解和占领，随后塞尔维亚人民遭受来自纳粹势力的政治镇压和种族灭绝。尽管塞尔维亚人民组织了两个大型解放阵线，对纳粹势力发起了抵抗，但只有在后来苏联红军的帮助下，南斯拉夫的领土在1944年秋天才得到完全解放。

事到如今，在南斯拉夫当时的所有民族当中，或许只有塞族还记得这些。这就像俄罗斯人同样也不会忘记，当年只有塞尔维亚人拒绝加入纳粹军队在东线对抗苏联的队伍。我们或许可以说，在大约80年后今天历史又在重演，只不过如今北约以一种吊诡但又相似的方式在许多方面取代了纳粹德国。

而且，正如塞尔维亚在乌克兰问题上的官方立场所述，塞尔维亚对北约及其主要大国美国的活动尤为敏感。在1999年春季的78天里，南联盟成为了北约轰炸的牺牲品。塞尔维亚人民非常清楚战争是什么。这正是为何塞尔维亚非常珍惜、极力拥护如今的军事不结盟政策。或许就像塞尔维亚一样，军事中立对乌克兰而言未必是一件坏事。

另外，正是因为塞尔维亚被北约轰炸、被北约包围，所以当乌克兰如同俄罗斯所说的那样走在高度军事化的道路上，并被北约当作潜在的“导弹发射台”，塞尔维亚大多数的政治家、知识分子和普通公众都非常能理解俄罗斯的恐慌与担忧。中国也反对北约进一步东扩，因为以他国安全为代价的北约东扩延续了冷战思维，忽视了其他国家正当的安全关切。

中国抗疫援助到达塞尔维亚，武契奇亲吻五星红旗以示感谢

中国的立场受到了塞尔维亚大多数公众和公开人物的欢迎，不仅因为中国原则上支持俄罗斯关于北约东扩的立场，还因为中国被大多数塞尔维亚人视为真正的朋友和伙伴。中国和塞尔维亚长期以来保持着友好关系，在1999年5月美国对中国驻贝尔格莱德大使馆的野蛮轰炸之后，这种友谊变得更加密切，并在过去的数年中得到了巩固——正如塞中两国官员经常指出的那样——钢铁友谊。

中国积极参与和投资塞尔维亚的经济和基础设施，支持旨在保障塞尔维亚主权和领土完整的联合国安理会第1244号决议，也支持在《代顿协议》基础上建立的波黑三族的和平与平等。此外，在当前的全球形势下，绝大多数塞尔维亚人认为，中国和俄罗斯不仅是友好国家，而且是主要主张在相互尊重、平等互利和世界各国人民共同享有未来的基础上，建立一个更加公平、和平和有序的多极秩序的国家，任何国家或国家联盟都不应强加任何单一的世界观、意识形态或价值观。

可以说，由于塞尔维亚在乌克兰问题上拒绝加入对俄制裁和谴责浪潮的立场，由于塞尔维亚在不断抵挡西方旨在削弱中塞友谊的压力，由于塞尔维亚不愿意加入具有显著攻击性的北约，这一巴尔干国家在如今仿佛成为了欧洲版图上的一块多极化飞地。简言之，塞尔维亚不愿意成为华盛顿精英所领导的新冷战的一部分，后者则在不惜一切代价保留美国在过去单极统治过程中的成果和特权。

在柏林墙倒塌后，当时许多西方人完全相信美国政治学家弗朗西斯·福山所宣称的“历史终结论”以及其所谓自由民主最终取得胜利的理论——但仔细想想，这只不过是试图将西方对世界其他地方永久统治合法化的一种谬论，其本质依旧是向他者强加西方意识形态。

随着乌克兰事件的继续发展，美英领导的对俄罗斯和中国的进一步施压，以及西方在总体政治和经济发展存在显著危机的时刻，我们不妨继续观察和了解这一场新的全球危机将如何反映在巴尔干地区，这一传统的东西方的十字路口，尤其是在塞尔维亚——本地区内至今唯一保留独立主权的国家，同时还是在面临西方与日俱增压力下，仍拒绝放弃或冷淡与东方大国俄罗斯和中国联系的国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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