效正：中国女足的收入，究竟是少了还是多了？

【文/观察者网专栏作者 效正】

农历新年伊始就为国人献上一座亚洲杯大礼的中国女足已经回国，正在苏州酒店进行14+7的隔离。自从女足夺冠以来，老球迷担忧的那个话题——“钱”，最终还是被拿到网络舆论场里面翻炒了。

作为一个从1999年玫瑰碗的世界杯决赛开始关注中国女足的85后球迷，以及一位体育媒体从业者，我写过的大多数关于铿锵玫瑰的故事（或者段子）——其实都是拾掇“八千足记”那批前辈们的牙慧，或者干脆就是餐桌上闲扯的秘闻轶事。

而这些一再重复的故事，23年来一遍又一遍地折磨、刺痛一代又一代的中国女足运动员。这里面，关于生存环境、收入，或者再直接一些，关于“钱”的新闻炒作，尤其令我消化系统敏感。

北京时间2月6日晚上，中国女足在半场落后两球的情况下，3：2逆转绝杀韩国队，时隔十六年后再度捧起亚洲杯，这也是铿锵玫瑰历史上第九次加冕。

胜利的消息传回国内，足协、赞助商相继拿出奖励措施，其中蒙牛率先宣布奖励中国女足1000万元现金、支付宝共拿出1300万元，其中1000万给队员，300万给教练组、还有赛事冠军奖金100万美元（约合636万元人民币）。而女足姑娘的真正“家长”——中国足协，据说也要拿出1000万元奖励，就这么粗略一算，奖金总额已经接近4000万元。

当然，除了团队奖励，不少女足队员也获得了个人奖励。例如，决赛替补登场建奇功的21岁小将张琳艳，获得家乡江油市人民政府的10万元奖金。当选赛事最佳球员的王珊珊、最佳门将的朱珏，也将收获亚足联颁发的奖金。

中国女足亚洲杯逆转夺冠。来源：央视新闻

围绕着这些真金白银，网络舆论场开始翻滚起两派看法：一派认为女足运动员的收入还是太少了，应当继续加大投入；而另一派觉得过高的物质激励，不利于姑娘们的进步。

前者的论据很直接——女足夺冠全队奖金，竟然还没有男足归化球员一人年薪高。艾克森年薪8400万元、费南多6300万元、洛国富年薪4335万元、阿兰年薪2500万元……这样的横向比较堪称触目惊心。即便只看中国足协内部的奖励措施，男足12强赛单场比赛的赢球奖就高达600万元，女足亚洲杯夺冠的系列赛奖金却只有1000万元（还很可能只是一项“即兴”的决定）。

一名男性足球运动员的收入几乎是7名女子足球联赛所有球员收入总和的两倍。来源：联合国

门将赵丽娜此前接受媒体采访时亲口承认，中国女足运动员的收入一点也不高，跟很多的普通打工人是差不多的，一个月也就只有几千块钱。只有进入国家队这一级别的，会有额外训练津贴和比赛奖金，而像少数明星球员，例如王霜、唐佳丽、王珊珊，才有机会获得商业广告收入。

所以别看4000万元总奖金不少，实际分到每一名球员、教练员头上，又能有多少？每个人也不过拿个100万左右，还要算上税。再说句不好听的，打工人可以打工30年、40年，女足运动员又能踢几年？她们一生又能踢几次亚洲杯？

而那些担忧中国女足收入过高的人，其实也并非空口无凭。国内有媒体援引《国际足联基准报告：女子足球》认为，中国女足的联赛投入是世界第一，俱乐部的平均投入约为185万美元，其中平均薪资投入大约为103.6万美元；而德国女足俱乐部的平均薪资为61.5万美元，韩国为67.5万美元，日本甚至只有14.5万美元。

报告显示，女足俱乐部收入的平均值和中值排行榜中，日本占据第一位，中国位列第二。来源：《国际足联基准报告：女子足球》

《足球》报记者贾岩峰认为，如果进行横向比较，中国女足的收入在世界范围并不算低，中国女足队员的收入自2018 年以来已是世界第一。

德国《转会市场》网站中国区管理员朱艺也表示：“中国女足国家队球员的年薪根据所在球队不同参差不齐，目前一般在十几万元至一百多万元（税前）区间，极个别可以超过200万元（税前）。中国女足联赛薪酬水平随着职业联赛的资本投入，在全世界也排较高水平。”

个人认为，在这场第N次关于女足收入问题的争论之中，我们始终没有直击要害——衡量运动员收入高低的标准是什么？简单来说，究竟是按照竞技水平、市场价值来定价，还是按照运动精神、社会价值来评判？

认为中国女足收入过低，人们得出这个结论很大程度上是看不惯中国男足收入太高。

正如王霜所说：“什么时候你们支持女足的角度，不再是为了讽刺男足。什么时候你们的支持，是能看到不仅仅在国家队中的我们，还有俱乐部其他踢球的女足球员们，给她们带来踢下去的意义，那么我们中国女足在未来才会真正强大。”

而现实情况是，中国女足赢越南、日本、韩国勇夺亚洲杯之所以获得举国赞誉，不正是因为同期进行世预赛中国男足输韩国、日本、越南灰溜溜出局吗？

然而，一场女超联赛平均上座率只有1840人！赵丽娜坦言，比赛日的时候，现场估计只有十几个球迷，比球场上的人还少。她苦笑道：“我觉得我们好可怜！”

2019-2020赛季英格兰女足超级联赛，创造了英女超的上座率新纪录：38262名观众来到现场观赛。来源：托特纳姆热刺俱乐部推特

不仅是球场上座率存在差距，女足比赛的电视转播收视率同样远远落后。以2018年亚运会女足决赛（中国女足对阵日本女足）为例，这场比赛收获了破纪录的2.17%平均收视率。但那一年央视体育频道年度收视榜前十位均为男足世界杯比赛，连小组赛哥伦比亚队对战日本队，收视率都有5.77%！

道理也很简单，足球比赛的观赏性在于速度、技术和身体对抗，女足在这几个方面都存在天然的劣势。观赏性较低，关注度和市场价值相应也要打折扣。所以，如果按照竞技水平、市场价值来决定女足运动员收入，参照欧美的标准，世界上收入最高的女足运动员年薪不过40万欧元，仅相当于梅西一个星期的薪水。

梅西的工资约为4100万美元（约合人民币2.6亿元）来源：The Sun

这样一看，中国女足运动员收入仅为男足的零头也并不奇怪。当我们大声疾呼要给女足“加钱”的时候，是否也要自问一句：我是真心的吗？正如王霜所说，女足存在的意义和价值，不应该只是反衬或讥讽男足。

如果不能正确认识到“按照竞技水平、市场价值来定价”的局限性，我们的讨论很容易滑向另一个极端——女足比赛不能创造经济价值，她们花的是纳税人的钱，就应该在球场上拼命。钱给多，还容易滋生骄傲情绪。

这不，前两天已经有媒体尖酸刻薄地指出：已经有女足运动员因为国内的高工资不想留洋了！

事实上，球踢得好不好，根本就不是“意志品质”（俗称“精气神”）这单一因素所能决定的。无论男足还是女足，提高国家队成绩的基础永远是提高足球人口数量、扩大选材面、引入先进的训练方法和技战术理念。（请注意，我说的是“提高国家队成绩”，不是“国家足球水平”，二者并不相同。）

体育成绩靠的不只是精神。女排成绩好的时候，是因为我们有“女排精神”，难道陷入低谷的时候，“女排精神”就自己泄了吗？我们的媒体也给男足创造过“志行精神”，给女足安排上“铿锵玫瑰精神”。成绩不行的时候，就只会批评小伙子们、小姑娘们飘了，骄傲了，把精神都丢了。

“十年十亿”支持中国女足发展。来源：支付宝

只有把中国女足这几十年来的起起伏伏，放在中国体育“小、巧、难、女、少”战略部署的大历史里面，才能看清楚其本质。中国女足曾经创造过辉煌，是因为国家投入资源大力发展小众冷门女子项目，以专业队打业余队。

后来女足陷入低谷，是因为欧美发展女足职业联赛，全职踢球开始可以成为女孩子们的一个人生选择。现在我们中国女足时隔十六年之后重夺亚洲杯，取得了一些成绩，看到了一点希望，如果就要把姑娘们推向市场竞争，让上座率、收视率、商业价值来决定她们赖以生存的收入，无异于拔苗助长。

钱多了，还是钱少了，只是表象而已，最关键的是“定价权”。网络舆论场的口水混战，键盘侠敲几行字，或许就将扬起了“沙尘暴”。而时代的一粒尘，落到个人头上或许就是一座山。

国家、社会，该追求“金牌大国”，还是追求“体育强国”？该提高“国家队成绩”还是“国家足球水平”？我觉得拿出来大家讨论总是好的，但是千万留心，枪口抬高一厘米，你们激烈交火的流弹，别让运动员个体来承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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