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未“躺平”的德国防疫，是如何走向名存实亡的？_风闻

来源：界面新闻

2021年11月11日，德国法兰克福，当地老年人群体接种新冠疫苗。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作者：钱伯彦 发自法兰克福

德国是至今为止为数不多仍在公共交通工具严格执行口罩令、认真统计每日新增感染数量的西方国家。但如今即便是以恪守规矩而闻名的德国人也已经开始对防疫措施阳奉阴违了。

12月14日，德国下起了今年冬季的第一场雪。

在结束了一个月的育儿假之后，我再次回到了工作岗位。法兰克福通勤路上地铁系统内循环播放的“请遵守口罩佩戴义务”广播，以及公司为方便追溯可能的传染链而对到岗员工名单确认，提醒着我新冠大流行仍未结束。

与之相对的，则是我在11月和12月分别进入妇产科产房迎接新生命以及数日前前往儿童医院时，并未被要求出示任何抗原或核算阴性证明。在住院时的常规检查项中，RSV（呼吸道合胞病毒）检测优先级也排在了新冠检测之前。

名存实亡的防疫措施

迄今为止，德国政府仍然明令要求家属或病患在就医或探望时需出示24小时内有效的新冠抗原阴性证明，以避免医护人员和医疗系统面临新冠大流行的冲击。但在经历了近3年的拉锯之后，早已经产生防疫疲劳的德国人并未严格遵守规定。

事实上，柏林自今年10月1日起便在卫生部长劳特巴赫（Karl Lauterbach）的主导下再次收紧防疫措施。目前全德范围内必须施行的措施除了在进入医疗机构和养老院之前需出示抗原阴性证明之外，还包括医疗卫生机构和养老机构工作人员每周需进行至少三次抗原测试、各养老机构需任命防疫专员负责机构内人员的疫苗接种以及感染者病情追逐、包括服用口服药Paxlovid。

此外，医疗卫生机构以及养老机构的所有人员均需佩戴FFP2口罩（即N95口罩），14岁以上人群在长途列车和长途巴士上也需佩戴该类口罩。

除联邦层面的最低防疫措施要求之外，全德16个联邦州均有权根据实际情况追加防疫规定。其中包括各州议会有权将口罩令扩大至所有市内公共交通、含餐馆及文化体育设施在内的室内公共空间、以及5年级起的学校和培训机构。此外各州也保留设置大型公共活动参与人数上限的权力。

这些针对秋冬季节的一揽子防疫措施将在2023年4月7日之后到期。

不过，即便是这些以口罩令为核心、聚焦于医疗和养老机构的有限防疫措施，在经历了漫长新冠大流行之后也并未得到有力的贯彻实施。受限于德国医疗机构并没有严格的门禁制度和管理规范，抗原测试的阴性结果并不能确保被严格检查。医疗机构的人员进出仍然主要依靠公民的自觉。

在实际操作中同样“睁只眼闭只眼”的也包括医疗机构的口罩令。虽然绝大部分病患与医疗机构的访客都自觉佩戴了口罩，但并非所有人都严格区分普通外科口罩和N95口罩。我在9月参加由当地医院和大学医学院分别主办的两次分娩培训时，主办方均未事先提醒需进行抗原测试或佩戴N95口罩，活动当日也同样缺乏对抗原结果和N95口罩佩戴与否的检查。

至于下放至各州的公共交通口罩令的执行则更加不容乐观。12月10日起，政治氛围常年偏保守的巴伐利亚州率先宣布取消日常生活中的一切口罩令，自此之后其他各州的公共交通系统内也陆续出现不再配合口罩令的人群。

总体未恶化，老年群体亟待保护

不过即便是在有限的防疫措施实施并不到位、甚至自11月23日起各州陆续取消感染者居家隔离规定的不利条件下，德国入冬以来的感染病例数量并未出现增长。

根据罗伯特·科赫研究所（RKI）的数据显示，12月15日德国当日新增确诊人数为44875人，7日平均确诊人数为28493人；当日新增死亡人数为230人，7日平均死亡人数为130人。该组数字相较于今年10月德国奥密克戎新变异株BQ.1.1大流行时超过10.7万人的7日平均新增确诊人数以及超过150人的7日平均死亡人数已经出现了下滑。

德国每周新增感染病例数量仍稳定在20万例左右。图源：RKI

衡量危重症的系列指标，也同样印证着入冬后德国疫情并未出现恶化。例如由RKI所统计的病例出现严重急性呼吸道疾病比例系数、入院数量、病床占用率与重症监护病房占有率均较10月奥密克戎新变异株BQ.1.1大流行时有所下滑。

其中确诊病例之中的入院数量保持在一万关口之下，60岁以上人群占比超过七成；每日重症监护病房收治的感染病例则稳定在1075例以下的相对低位；全德医院病床占用率则稳定在80%区间，与疫情爆发之前基本持平。

德国每周新增需入院治疗的感染病例数量。（按各年龄段分类）图源：RKI

每日重症监护病房收治的新冠感染病例。图源：RKI

虽然德国的医疗系统仍然稳健，但受限于防疫措施无法得到严格实施且德国作为超老龄化国家的人口结构问题，60岁以上的群体仍然面临着巨大的健康风险。

RKI的数据显示，过去一周时间内全德所有养老机构报告2931例新增确诊，该数字相当于同期19.76万例新增确诊的1.48%，远超德国养老机构中老年群体0.93%的占比。目前德国共有78.3万名老年人长居在超过1.44万家养老和护理机构之中。

德国养老机构内每周新增确诊病例数量（左侧纵轴）。图源：RKI

截至12月16日，德国累计确诊病例已达3690.58万，相当于全德人口的43.9%；累计死亡病例高达15.96万，其中60岁以上群体累计死亡病例为15.09万例，为总病死数的94.5%。每10万人因新冠病毒死亡率也同样集中于60岁以上群体，其中60岁至79岁群体的死亡数为513，80岁以上超高龄群体的死亡更高达3600。

值得注意的是，德国60岁以上群体的超高疫苗接种率并未能改变新冠病毒对于老年群体的高风险。

根据德国卫生部的数据，截至12月16日德国60岁以上群体的两针疫苗完全接种率达90.0%、接种一针加强针比例为85.2%、接种两针加强针比例为37.7%。该组数据远高于总人口76.3%的完全接种率，以及62.5%和14.5%的一针和两针加强针比例。

疫苗、口罩、居家办公：德式防疫措施的消亡

不同于“仰卧起坐”式的日本防疫，以及在2021年6月底不得不选择开放的新加坡防疫，即便是在疫苗接种率不理想的情况下，德国依然在2020年春季短暂地实施封锁措施之后选择了逐步开放的基本路线。

2020年3月，疫情首次在欧洲爆发时德国迅速地采取严格的封锁措施，包括餐馆、服务提供商、公共活动等被悉数关闭或叫停，数百万企业员工被要求居家办公。但因彼时欧洲口罩采购并不顺利、且欧盟各国短期内无法就人员流动问题达成一致，因此德国并未推出口罩令或有效的出入境限制，严格的居家令也从未得到过执行。

相较于东亚国家更严格的防疫措施，德国即使是在2020年3月期间的首波疫情之中也仅强调软性防疫措施，包括宣传并鼓励民众居家、保持2米社交距离、禁止举行派对或其他私人聚集活动。

第一波防疫措施对民众生活造成的冲击，包括民意反弹，屡禁不止的私人聚集。柏林政府为被迫关停的餐馆报销去年同期65%至75%营业额的纾困计划带来了财政压力。

在首波防疫措施仅实施1个月后的2020年4月20日起，商场购物和公共活动的管控措施得到放松，各州相继允许800平方米以下的商场重新开始营业，并导致一时之间涌现出诸多将营业面积人为切割成800平方米的商场。当年4月27日起，各州首次在室内场所和公共交通引入口罩令，同时进一步放松对游乐场、博物馆等文化设施的管控措施。

2020年5月9日，全德爆发大规模游行示威要求进一步放松管控后，时任总理默克尔表示“我们可以鼓起一点勇气，但我们必须保持谨慎。”此后随着该年夏季度假季节的到来，欧盟境内的边界管控几乎完全开放、私人派对限制亦解除、德甲赛场开始再度允许观众入场。

当年10月14日，随着秋冬季节的到来以及感染病例数量反弹，德国再次恢复针对私人派对或聚集的限制令，根据每10万居民感染人数对不同地区进行三级管理，最终在10月底不得不引入“部分封锁令”，再度关停包括旅游、餐饮在内的诸多服务行业。当年全德境内的所有圣诞市集全部停办。

当年12月21日，随着欧盟委员会批准辉瑞/BioNTech疫苗，德国的防疫政策再度出现变化。时任卫生部长施潘表示“疫苗接种为摆脱大流行病铺平了道路”。

2021年3月起，各州相继引入2G方针，即允许接种疫苗者和新冠康复者在佩戴口罩的前提下几乎不受限地参与包括社交活动、购物在内的公共生活。即便是包括足球比赛在内的大规模聚集场景，也允许在2G前提下将参与人数上限设定在5000人至1万人。

伴随着2G方针的引入，完全封锁或部分封锁彻底退出历史舞台。全欧盟范围内统一的疫苗认证程序，也使得欧盟境内的人员自由流动完全恢复。

以鼓励疫苗接种替代硬性封锁规定的方针此后一直为德国防疫措施的核心。2021年秋冬季时期以及德尔塔病株流行时，柏林方面对防疫措施的加码也局限于将2G规定与口罩令进行部分升级，例如将2G规定升级成2G+规定、3G规定或3G+规定，即要求出示24小时内阴性证明和第三针加强针证明，口罩令则将普通外科口罩升级成N95口罩。

2022年1月底至4月中旬奥密克戎大爆发，各州的2G规定在此期间就陆续被取消了。春季之后，各州大部分公共活动的阴性抗原测试也均依靠参与者自愿实施，除公共交通、医疗机构、养老机构之外的口罩令同样相继被废除，包括德甲比赛、慕尼黑啤酒节等在内的大型活动全部恢复并取消所有限制。

根据黑森州卫生部官方的说法，提早放开是因为“现今占主导地位的奥密克戎变体传染性明显变强，但需要重症监护的感染者有所减少，这就是我们可以取消规则的原因”。与开放处在同一节点的另一个事件，则是今年年初第三针加强针的接种比例超过了60%。

直至2022年10月第七波疫情爆发，德国各州并未再次收紧任何防疫措施。11月23日起，德国再度放松管控措施，废除了阳性感染者的居家隔离要求。

RKI的数据显示，目前急性呼吸道感染患者中的新冠感染比例已经从今年10月的12%下降至4%，远不及流感病毒56%、RSV病毒18%以及鼻病毒7%的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