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老确知诠释学三昧_风闻
江山一笼统-学如春冰积不高2022-12-18 15: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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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高兴看到,傅老师命名的“诠释学学术交流群”人数已经突破100。
对于这几天来围绕印欧语系中的系词现象所作的讨论,我想,一定会有诠释学同好感到困惑——这是属于诠释学学术交流的内容吗?
金克木是我国著名跨文化学者。他曾在1983年第10期《读书》上发表《谈诠释学》一文。这篇文章在众多关注“诠释学”和“诠释”问题的研究成果中很少得到引用,仅李清良老师在其所撰三篇论文中有所提及。值得注意的是,该刊物同年第4期也有一篇文章涉及诠释学,该文认为诠释学与叙事学、结构主义、符号学、语义学、心理分析方法等一样,都是“产生于西方现代社会的新(文学)批评方法”。鉴于此,作为这两篇文献的读者,我们很难不产生联想。造次一些,或可大胆揣度,金先生文章是针对前一篇文章有感而发。
根据金克木,诠释学一方面涉及“正解和误解的方法论问题”,另一方面也不得不“追到本体论的问题”;他尤其强调,对中国经典、符号、文本和语言等进行理解和解释的“自己的应用”的考虑,应该建立在首先对“人家的情况”(西方诠释学理论)的了解上。那么,什么是金先生所说的“本体论”,他所谓“人家的情况”是指什么?在我们看来,即使在今天也仍需加以说明。
金先生早在1945年既已写出《试论梵语中的“有—存在”》一文,后改写发表于《哲学研究》1980年第7期上。金先生自云,这是一篇“由语言析思想的试做”。在他看来,由语言学问题引出语言哲学的问题,继而通达和把握思想文化方面的问题,这不仅可能而且必要。1947年,他又在《申报·文史周刊》发表《梵语语法理论的根本问题》一文,该文主要介绍《波你尼经》(即《八章书》)的基本内容。金先生所撰《梵语语法波你尼经概述》则直到1980年代初才刊载在《语言学论丛》第七期上。
金先生发现:古印度人重视口头传经,不重文字,只重视声音符号的语言,以为语言存在于口头声音;由之引出一个非常重要的哲学思想问题,即:名词(概念)在先还是动词(行为)或称“述词”(述说行为的词)在先的问题,简言之即名出于动还是动出于名的问题。争论的结果是“名出于动”一派获胜。这样,梵语全部语词归于约2000词根,全是动词(“述词”)。于是,古印度人建立起了“以声音为主的语词网络系统”。印度正统思想认为“声是常”,声音语言永恒,口口相传的《吠陀》经典永恒。
金先生敏锐地认识到,印度人分析并归纳声音语言为语根(动词或“述词”),与之不同,中国人分析并归纳语言时采用“形象”——“部”,建立起了五百四十部。前者是以声音为主的语词网络系统,后者是以形象为主的文字网络系统。当然这个“形象”也表音——表音节,音节相同或相似者,“形象”相同或相似,其意义亦相同或彼此有关联。
这里的问题比较复杂,请原谅我学力不足,无法用简明语言介绍金先生相关认识。但无论如何,在我看来,金先生凭借其梵语知识一定能够明白海德格尔的哲学事业的伟大,也会明白海德格尔所征用并赋以全新意义,而且与现象学、形而上学、存在论等量齐观的“诠释学”概念,绝不是用来处理文本解释问题的。因为金先生通过其本人的梵语知识,把握了理解思想文化——洞悉东西方思想文化——的一个重要途径,而这个途径与海德格尔极为相似。我们完全可以说,海德格尔之路,即是金先生所谓的“人家的情况”。
海德格尔将“存在的意义”视为“西方精神的命运”(参见[德]海德格尔著:《形而上学导论》(新译本),王庆节译,见于孙周兴、王庆节主编:《海德格尔文集》,北京:商务印书馆2017年版,第44-46页),其一生的哲学事业都建立在“存在”理解的基础上。而为了理解(揭示)“存在”的意义,他曾对印欧语系梵文、希腊文和拉丁文中的“存在”一词做出词源学考证,并由此获得“三种起初的直观确定的意义”(参见[德]海德格尔著:《形而上学导论》(新译本),王庆节译,见于孙周兴、王庆节主编:《海德格尔文集》,北京:商务印书馆2017年版,第84-87页)。海德格尔希望通过这种方法(“destruction”),唤醒人们对于“存在”的遗忘,以及对这种遗忘的遗忘。
所以,我不同意傅老师所说,海德格尔引用梵文有“炫技”之嫌。我也不认为,谈诠释学时涉及梵语尤其是对梵语“存在”进行考察,只是“一种征用资源”,对于理解/揭示“存在”意义而言,是一种“偏离”,或者“过度解释”。因为这是本体论/存在论/诠释学最为关键的环节,也是我们了解“人家的情况”的必由之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