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理学能解决哲学问题吗？——与理发师聊哲学_风闻

   昨天去理发时，理发师见我用手机在听一个王船山学术会议，问我：

   “王船山是不是对曾国藩很有影响啊？”

    “是啊。他的遗著还是曾国藩出钱刻印出版的。”我一边回答，一边对这位师傅刮目相看了，“但是曾国藩刻王船山的书也是有选择和删改的，因为王船山与清朝作对，而曾是清朝的忠臣。曾国藩刻王船山的书，主要是为了宣扬孔孟之道而不是民族主义。”

    理发师又问：

   “我还听你们学校一位教物理的博士说，物理学也研究哲学问题，而且研究得比哲学好。你认为呢？”

    “很有可能的确如此。很多很奇怪的哲学问题之所以产生，本来就是一些物理学的或其它自然科学的问题没弄清楚。比如打雷闪电是怎么回事？人们弄不清楚，所以就想像出雷公电母，然后就出现了唯物主义与唯心主义的对立。要是当年就知道了打雷闪电是云层中的放电现象，可能什么唯物主义呀、唯心主义呀都不会产生，也就无所谓哲学了。”

    理发师认为我说得很有道理。

    不过你看了我的回答，可能有疑问：

    “不对呀老师。物理学博士是说物理学能够更好地研究哲学问题，而你是说物理学研究可以让哲学问题根本不产生。哲学问题根本不产生，那物理学还研究什么哲学问题，更何谈研究得更好呢？”

    那么，我要说，我对理发师的回答的思路是：

    1.研究问题是为了解决问题；

    2.最好的解决是让问题根本不产生；

    3.物理学可以让哲学问题根本不产生；

    4.所以物理学能最好地解决哲学问题。

    这里潜台词是哲学必须在哲学问题产生之后再去解决哲学问题，这就在物理学面前落了下乘，恰如很多人认为“西医治已病，中医治未病”，所以中医比西医更厉害，更能治病。

    当然，我这个思路其实是不对的。

    因为这里还是有一个问题：

    “让哲学问题根本不产生”是什么意思？

     显然这并不是说根本没有产生任何问题，否则物理学又“解决”了什么呢？而是说那里产生了问题，但不是哲学问题。

     换言之，物理学没有让问题不产生，它只是让哲学问题不产生。

     然而，那个已经产生出来的问题既然不是哲学问题，又是什么问题呢？

    是个物理学问题吗？

    我们今天看来似乎当然是的，可是当时又有谁知道它该用今天所谓物理学去解决呢？

    例如关于雷电成因的问题，在古代有很多人认为是雷公电母、天公发怒、惩罚恶人，也有王充、朱熹、刘基等人认为是“阴阳二气”的交互作用。后面这些人的解释比较接近今天的物理学，但恐怕也不能说就是物理学。那么在这种解决方向还不确定的情况下，我们只能说它在当时是一个“原始”的问题，它有三个特点：

    1.直接来自生活；

    2.已经引起注意；

    3.没有解决方向。

   这种原始的或者说“原生态”的问题，如果一定要归入一个什么“学”的话，似乎只好归入“哲学”，称之为“哲学问题”。

    这样看起来，物理学并不能让哲学问题不产生，因为生活只要能产生问题，哲学问题就是它的最初形态。

    那么物理学是不是能更好地解决这些已经产生的原始问题呢？

    当然物理学总是解决了一些问题，不然我们要物理学干什么呢？

    但十八世纪的俄罗斯大科学家、物理化学的奠基人罗蒙诺索夫认为：

    “研究化学可以有两个目的：一个是使自然科学得到完善，另一个是增加生活幸福。后一个目的是一切过去的时代所遵循的，特别是上个世纪和现代，为此耗费了大量金钱和付出了大量劳动，为这一目的的研究取得了巨大成就；而第一个目的（这一目的未必被一些求知的人所发现）则几乎没有使对自然的哲学认识更加丰富。为什么如此，我在此简单说几句。大多数盲目的、有死的人，都认为照顾身体高于发展灵魂；因此，下述状况就不足为奇了：化学家们通过无数劳动发明了无数这样的产品，它们用于保护健康、唤醒贪婪、装饰身体、豪华奢侈，乃至用于刺激欲望和引发暴力死亡。而对这一切的清楚认识（这才是走向使化学家们追求的东西得到进一步发展和完善的正确道路），则被化学家们所忽视，当作初看起来毫无益处的东西。”

    他讲的是化学，但对物理学也适用。

    罗蒙诺索夫认为研究化学有让自然科学得到完善和增加生活幸福两个目的。

     前一目的被他看作“发展灵魂”；

     后一目的被他看作“照顾身体”。

     在他看来，当时的化学研究只注重后者，只注意做出许多有用的化学产品而不注意研究化学规律——用我们今天的话说，就是太实用主义、太功利主义了。

    但今天的情况似乎不一样了：

    物理、化学等自然科学无论在基础理论还是技术发明方面都有了辉煌成就，似乎既不断满足着我们灵魂的无功利的好奇心，又照顾了我们身体的各种物质需要，可谓尽善尽美了。

    除此之外，我们还有什么“哲学问题”要操心呢？

    这大概就是那位物理学博士认为物理学更好地解决了哲学问题的理由。

    但让我们回到那个关于“雷电”的原始问题。

    当远古的人们本能地回答说“雷电是雷公电母要下雨为民造福，或是天公发怒要惩罚恶人”的时候，他们要回答的其实并不仅仅是一个物理学问题，而且还包含了一个有关“权力”的问题，一个像雷电这样的巨大威力究竟应该由谁掌握以及如何使用的问题。

    而当我们将这个原始问题完全理解为一个“物理学问题”，而将当时的人们的其它考虑都斥为“迷信”而不加理睬时，我们就遮蔽了问题的这一层面。

   物理学博士是在这个遮蔽的基础上，才说出了“物理学更好地解决了哲学问题”这样的话。这只是因为他将原始问题狭隘化了，恰如那个在为士兵治疗箭伤时只锯箭杆不拔箭头的“外科”医生。

    这种遮蔽的背后，也是某种权力的运作。

    卢卡奇在他的《历史与阶级意识》中指出过——实际上马克思早就指出过：

    自然科学的所谓“事实”具有非历史性的特点，并与主体相割裂。而资产阶级提倡将自然科学方法照搬到社会科学例如经济学领域中，是为了掩盖这些学科及其研究对象的阶级性和历史性，是为了将资本主义生产关系说成和物理规律一样“永恒”的东西。一旦将这种“科学意识”成功地灌入工人的头脑，当然一切推翻资本主义的革命都成为不可能了。在这个意义上，自然科学也可以说是资产阶级用来统治工人阶级的一种意识形态。

    我不是说自然科学对哲学没有帮助，不是说自然科学的方法哲学不可以借鉴，而是说我们要多个心眼儿：

   不要以为哲学或某门人文社会科学“自然科学化”了，它就一定更公正，更“理性、客观、中立”了。

   有些哲学专业人士反对把哲学“科学化”，但他们给出的理由仅仅是“哲学问题一旦有了确定答案，就不再是哲学问题而是科学问题了，但人类就是要想一些永远没有确定答案的问题。”

    这种用不可知论来对抗“科学化”的做法是极其软弱无能的。

    事实上，我们不是简单地反对哲学“科学化”，而是要分析这种“科学化”的实质到底是什么，它对谁有利，它在加强或削弱谁的力量。

   更重要的是，当代哲学受资产阶级影响和支配，这已经是一个明显的事实。面对这个事实，我们不能仅仅有一种“反某某化”的防御性姿态，好像有一个没有“某某化”的、现成的、“纯洁无瑕的”哲学要我们去捍卫。

   要以进攻的姿势，对当代哲学进行革命性的改造。

   如果说毕竟还有马克思主义哲学需要我们捍卫，那么捍卫它的方式不是小心翼翼地封存它、膜拜它、怀念它，而是以它为武器去进行战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