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前消息510期文稿：俄罗斯的面子，靠伊朗工业撑着_风闻

大家好，2022年11月11日星期五，欢迎收看第510期睡前消息，请静静介绍话题。

最近几周，乌克兰战场上经常能看到伊朗造的无人机轰炸乌克兰城市，算是两个月来俄罗斯方面最大的军事亮点。10月23日，伊朗天然气公司宣布，将向俄罗斯出口40台大型燃气轮机，用于天然气管道。

督工，过去伊朗给人的印象一直是出产石油的落后国家，现在反过来向俄罗斯出口技术装备，而且还同时出口主力军事装备和重要的民用设备，是伊朗太强了，还是俄罗斯太弱了？

应该说，伊朗和俄罗斯都不是工业强国，但是伊朗被封锁了很多年，已经被迫自力更生，借助西方和中国漏出来的民用技术，搞了一套低水平工业。而俄罗斯这些年日子过得太舒服了，卖高价石油就能混日子，已经彻底丧失了发展工业追求国家目标的能力，所以忽然被制裁之后，反而得求着伊朗帮忙。

第20期节目我们分析过伊朗巡航导弹袭击沙特石油基地的问题，当时我们说，伊朗没有特别尖端的技术，但如果不考虑世界市场竞争，能凑合造的东西造不算少。尤其是在没有打全面战争的时候，拼拼凑凑一些纯民用物资，利用美国舍不得关的民用信号，也能攒出不错的导航武器，发动不对称攻击。

第289期，我们又分析过伊朗的工业能力，说在当前的全球大市场压力下，中等国家搞貌似完整体系的地方工业强国没什么意义，和世界主流的差距必然越来越大。但是伊朗被制裁隔绝在世界市场之外，无论情愿不情愿，都必须勒紧腰带，消耗资源，养一些在别国看来效率很低的工业。现在事实证明，效率很低的工业也是工业，被制裁的俄罗斯还得指望伊朗的低效率工业来救命。

打个比方，俄罗斯是没落的大户人家子弟，这几十年靠卖家当、吃房租也能吃外卖，喝点小酒，所以得过且过。一旦被禁止收房租，俄罗斯不仅不会打工赚钱，甚至连自己做饭吃饭的能力都欠缺。而伊朗过去几十年一直被制裁，既没有多少家当可以卖，也不能找中介租房子，所以被迫打零工赚点小钱，最起码可以自己做饭，自己修理一下家具。现在俄罗斯也被制裁了，求助于有丰富被制裁经验的伊朗，逻辑上很合理，但不得不让人感慨，俄罗斯祖上遗产那么多，居然都败光了。

苏联遗产消耗快，原因是全世界已经充分工业化了，大多数财富体现为连续运转的生产能力，而不是仓库里面堆积的金银和物资。所以一旦国家去工业化，国力贬值速度远远超过农业时代。

现在我们习惯用GDP来评价每个国家每年生产的财富，一般认为，每个国家积累的财富，相当于GDP的七到十倍。苏联已经亡国31年了，我们必须用21世纪俄罗斯的实际生产模式来评价它的动员能力。。

网上可以找到2019年俄罗斯的出口商品统计，我来读一下取整数据。

第一名是原油，占29%；

第二名是废油，占16%；

第三名是煤炭，占4%；

第四名是天然气，占2%

这四种产品，加起来已经过半了，剩下的出口品，也全都是原料或者初级产品。只有第18名是技术产品——涡轮喷气发动机、涡轮螺旋桨发动机等燃气轮机，占了总出口额的0.56%，还不如俄罗斯出口的冻鱼片多。

所以，从国际市场来看，1.4亿人口的俄罗斯就是一个原料基地，一个披着超级大国军大衣的加油站。制造业规模高于2500万人的澳大利亚，但低于3800万人的加拿大。现在战争打得不顺利，找伊朗进口无人机和燃气轮机，并不奇怪。

俄罗斯工业整体规模虽然不行，但这些年一直在打仗，还在不断出口武器。俄乌战争之前的2021年，哈萨克斯坦买了俄罗斯的苏35战斗机；战争爆发之后的2022年，俄罗斯向印度交付了S400防空导弹。这说明俄罗斯的军事工业还在运转，为什么不能自己造一点无人机？

俄罗斯出口的那些大型武器，虽然数据番号变来变去，但不是苏联时代已经定型的产品，就是苏联时代开发到一半的产品。

苏联时代定型的产品，俄罗斯要靠运气生产，因为产业链不一定都在俄罗斯境内。最重要的坦克基地、哈尔科夫车辆厂在乌克兰。苏联解体之后，俄罗斯只造了一个型号的大型军舰，就是前几天在克里米亚军港被无人艇打伤的11356型护卫舰，还想卖给印度。等到2014年俄罗斯侵占克里米亚之后，乌克兰不再提供船用燃气轮机，俄罗斯只能把船壳卖给印度，再由印度去找乌克兰买发动机。倒是中国和乌克兰合作，开发了苏联时代没完成研究的GT25000燃气轮机，装在055巡洋舰上。

至于苏联时代没完成开发的产品，俄罗斯基本上是靠法国技术打个补丁，勉强带一点21世纪色彩。比如说，俄罗斯现最好的量产型坦克是T90坦克,在苏联时代已经开始测试了，苏联解体的时候，只有火控系统还没搞定，然后印度出钱，法国提供了火控系统和夜视仪，T90坦克才能出口印度，才能上战场。

又比如说，俄罗斯现在的苏30sm战斗机，是给印度开发的苏30mki战斗机降级版本。印度拿到的战斗机也用了法国技术，2014年俄罗斯侵占克里米亚之后，被西方禁运重要部件，所以俄罗斯自己拿到的飞机被迫降级，撤掉高档的法国衍射平显，让飞行员像80年代那样，低头看仪表。

更可怕的是，苏联留下的供应链哪怕勉强能运转，基本上也靠外国资金才能维持运转，然后俄罗斯军队才有机会蹭一些外贸余单。前面提到的几种武器，无论是海陆空军装备，都靠印度资金才能维持。印度人不要的，比如说海军苏33飞机生产线就只能关闭。到后来，俄罗斯自己的航母都用不上重型的苏33，只能和印度人用一样的米格29K。

所以俄罗斯的军事工业不仅在苏联基础上没有进步，反而出现了退化，这就是我们常说的“发展科技靠考古”。我们之前介绍过，苏联自己放弃的空射弹道导弹、核动力巡航导弹，又被俄罗斯翻出来假装新武器。

在无人机，尤其是小型无人机方面，前苏联自己都没什么积累，所以俄罗斯连考古的余地都没有。苏联的军用无人机，主要是远程、高速的大型无人机，动不动就有几十吨重，使用主力战斗机的发动机，而且往往一次性使用，只把侦察信息带回来。这样的无人机，就算送给现在的俄罗斯军队也用不起。

最近十年，改变战场的无人机，主要进步来自微电子技术，控制系统从机电结构转变成完全的电子系统。所以无人机可以明显变轻，尺寸变小，价格从一架军用飞机水平，逐步降到民用汽车水平，还能执行更多的任务。如果不特别要求精度的话，最低档的军用无人机价格已经是一辆摩托车的水平了。所以中等国家也能开发自己的无人机。

无人机和其他主战装备不一样，平时训练消耗不大，但上了战场，一个营级单位每天损失十几架都很平常。如果一个国家打仗的时候希望拥有源源不断的无人机供应，平时就要有强大的民用无人机产业，至少也要有发达的日用电器产业，才能平摊电子元件和注塑机的成本，让无人机变成批量生产的消耗品。

俄罗斯在这方面没有苏联积累，也没有本国的电子工业支持，所以做出来的小型无人机就非常勉强，还不如中国快递公司和大型农场的民用设备。比如说俄罗斯现在唯一可靠的察打一体猎户座无人机，起飞重量一吨，只能带200多公斤的武器，而且还不便宜，开战之前俄罗斯勉强订购几十架。开战之后猎户座无人机被防空火力打下来，乌克兰发现里面关键部件全都来自西方，确信俄罗斯做不到批量生产。所以俄罗斯打了几个月之后，要找伊朗买廉价无人机。

俄罗斯不能批量生产无人机，是工业停滞。伊朗也被封锁了这么多年，而且连苏联遗产都没有，为什么还能给俄罗斯造无人机？

因为伊朗是真被封锁了几十年，而且还能用宗教政权的力量集中资源去应对。所以伊朗的工业尽管不赚钱，但还在持续发展，会根据自己的需求去开辟新赛道，用能弄到手的材料搞一点无人机工业。而俄罗斯在这次入侵乌克兰之前，没有被真制裁过，充分享受了高油价的福利，多卖几桶石油什么都能换到。所以普京的俄罗斯根本没有发展工业的动力，能收拾一点苏联遗产已经算勤快了，新产业想都别想。

伊朗经济当然也是围着石油转，但是坚持搞进口替代。最近一轮被加重制裁以前，伊朗汽车产量达到了150万台，相当于中国1997年的水平，已经很接近俄罗斯最高峰的170万年产量了。哪怕是被制裁之后，伊朗汽车工业降级，新造的汽车也有ABS和气囊的，而俄罗斯自造的拉达轿车，现在已经取消了ABS和气囊，连发动机都把电喷换成化油器了，几乎是一辆20世纪80年代水平的汽车。这再次证明，俄罗斯没有任何实用性的技术超过前苏联。

石油出口国的工业衰落，这在全世界是一条普遍规律，俗称“荷兰病”。荷兰在60年代凭借近海石油繁荣了十几年，抬高了工资价格，同时也吸引资金全面涌进石油相关产业，哪怕是给石油产业的员工做服务业，也比发展工业技术赚钱。等到石油收入逐渐下降，荷兰发现自己的海外工业品市场被别人抢了，过去很有竞争力的工厂关门了，只剩下采空的油井，和围绕着石油的服务业，经济又停滞了十几年。

荷兰病发作期间，只要可以随便出口石油，全民的消费还是在增长的。本国的企业关掉工厂搞服务业，就必然需要购买外国产品来填补空缺。反过来说，如果外国产品不能随便进口，本国工厂就能把产品卖出高价，荷兰病不会太厉害。

俄罗斯在2014年之前几乎没遇到过制裁，2014年入侵克里米亚之后也只是被轻微制裁，所以享受了高油价的福利，统治集团想要什么就直接买，没人关心本国制造业的死活。在2008年油价高峰之后，俄罗斯甚至找法国下了四艘“西北风”两栖登陆舰的订单，准备当准航母用，结果占了克里米亚之后被扣住了。

所以，无论是军事工业，还是民用工业，俄罗斯的企业都快速衰退。比如说，苏联现代汽车工业的起源在莫斯科利哈乔夫汽车厂，1953年利哈乔夫厂援建了中国的长春第一汽车厂。但在高油价随便买的2013年，利哈乔夫厂倒闭了。

伊朗的运气比俄罗斯差，从1979年就连续被西方制裁，既不能随便出口石油，也不能随便进口东西，尤其不能随便买军事技术。这当然压制了伊朗经济，但也意外地缓解了荷兰病。伊朗必须自己在国内组织生产。现在反而能对俄罗斯出口无人机和燃气轮机。

当然，脱离世界市场，闭门造车搞一套工业，代价是很大的，花了几倍的资源，只能造出比国际市场质量还差的产品，物价肯定低不了。现在伊朗国内每隔一两年都会有一波物价上涨，紧跟着就是一次全国性抗议运动。伊朗的社会压力也很大。

相比之下，俄罗斯人卖石油比伊朗方便，还不用承担维持高成本工业的代价，如果普京不发动对乌克兰的战争，国内大城市的生活水平还算过得去。最起码俄罗斯统治集团愿意把一部分卖石油的钱拿出来，养一些城市服务业，也买一些西方商品保证供应，表面上看起来有就业有消费，社会秩序还不错。至于远离大城市，也不生产石油的偏远社区，就任凭他们自生自灭，利用丰富的土地搞点生产补贴生活，真打起仗来还能去征一点廉价士兵。

这套社会管理方案，比伊朗节约了工业投资，可以让俄罗斯躺在苏联遗产上混日子，也能支撑俄罗斯军队打一些小规模战争，尤其是可以用买来的现金武器加廉价士兵，欺负同样没有工业的小国。但这次乌克兰战争，对手是中等发展水平的几千万人口，还有西方工业物资支持，所以俄罗斯的社会管理逻辑完全失败了，打了半年反而从攻势转入防御，不得不从伊朗买无人机支撑战线。

伊朗工业能在军民两方面支持俄罗斯，算不算高水平工业国？

不算，只能说工业产业链地位比俄罗斯高一点，最近用来轰炸基辅的无人机就能反映伊朗工业的上限水平。

其他工业国做的无人机，哪怕是一次性的自杀无人机，一般也都带有双向高速数据链，可以回传高清视频数据，随时调整路线，瞄准目标。有的自杀无人机还有反辐射能力，可以捕捉雷达信号，打击防空阵地。而伊朗出口的无人机只能根据GPS信号打击固定目标，从技术含量来说，还不如大型农业无人机。如果美国人暂停一下GPS信号，伊朗这些无人机都会自己掉在田野里。

就算是这种简单无人机，结构也不是伊朗人自己设计的，而是仿照坠毁的以色列哈比反辐射无人机，但是省略了反辐射无人机最复杂的射频导引头，只抄了个外形。土耳其也有照抄以色列哈比无人机的产品，叫做哈洛普，自带高清视频数据链，还有红外和电视两个通道，可以搜索打击机动目标，跟伊朗无人机有天渊之别。如果说现在中等工业强国能拿出来的主流无人机是一台旗舰智能手机，伊朗这东西就只能算是能打电话的砖头机。也就是连固定电话都不够用的俄罗斯愿意买。

俄罗斯在伊朗买的东西不只是军用无人机，还有天然气工业使用的燃气轮机。前面看俄罗斯的出口列表，唯一的主要工业品是排名第18位的飞机发动机，其中也包括燃气轮机。为什么俄罗斯还要找伊朗进口？

俄罗斯出口的燃气轮机和进口的伊朗货是两个工业门类。

俄罗斯在苏联解体以后出口了大量飞机和直升机，这些飞行器自带的发动机就是一笔很大的钱，比如一架苏27附带的发动机得500万美元。飞机发动机寿命短，服役周期内更换两次，就是1500万美元。而且飞机造出来，基本上不可能换发动机，所以已经接受苏联晚期飞机的国家，无论如何也能提供一些稳定订单支撑俄罗斯的航空发动机工业，至少保住苏联末期的水平，能不能更新换代就是俄罗斯自己的事了。正在进行的珠海航展上，中国空军宣布，歼20已经全面换装国产发动机，换句话说俄罗斯的订单又被砍了一大截。

航空燃气轮机的要求是体积小，重量轻，随时可以从飞机里拆出来修理。而工业用的燃气轮机是固定在地上的，重量大一点无所谓，一般也不会快速调整功率。这次伊朗给的燃气轮机重量280吨，比世界上最大飞机的自重还大。但是，工业燃气轮机对寿命要求很高，还希望能低油耗。这些要求都超过了苏联军工遗产的能力。

苏联时代有飞机发动机改的工业燃气轮机，也有专门给船用的燃气轮机，但都是用在移动平台上，第一个要求是轻便，所以功率都不大，只有两三万马力。而这次伊朗造的燃气轮机功率达到了30万马力级，差了一个数量级。可以说是给俄罗斯工业救了急。

至于说伊朗为什么能造30万马力的燃气轮机，一方面是因为被封锁了几十年自力更生，另一方面也是想办法从发达国家抄答案。这次伊朗给的燃气轮机，是仿造德国西门子V94型。这个型号在西门子工厂生产的不多，但是授权给全世界很多工厂生产，比如说日本、韩国、意大利，我国上海电气等多家企业也都生产这个系列的燃气轮机，国际上有很多相互兼容的零部件出售。伊朗绕开制裁，买了大量燃气轮机散件，自己再加工一些相对简单的零部件，就可以总装生产了。

俄罗斯民用工业以前一直没有被制裁过，从苏联时代就和德国一起开发天然气，很容易就能从德国拿到燃气轮机，所以没有很强的动力自己开发。冷战时期，苏联民用工业还有点雄心壮志，搞了大型燃气轮机的原型机，后来卖给中国沈阳航空发动机厂做参考，发展成AGT110燃气轮机，上个月刚刚成功运行。但俄罗斯几十年没受过制裁，自己反而造不出来了，甚至连组装散件的能力都没有，现在只能去买伊朗拼凑的山寨机器。用中国一句老话说，这就是典型的“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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