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云| 湖南新田“10.17”特大山火，一个有希望的民族不能没有英雄_风闻

被管控那几天，我每天都要打好几个电话回老家，因为老家正遭遇一场史无前例的特大山火。

当然，这里所说的“史无前例”是相对而言。

至少在我老家，我从未见过，甚至从未听过这样的大火。

国庆的时候我曾写过一篇文章讲村村通，讲大山里的树，但在过去一周，这一切都没了。

树没了，很多房子、路，以及公用设施也没了。

大火把我童年的记忆付之一炬，也把村民十几年，甚至几十年心血付之一炬。

起火的原因众说纷纭，我不做无端揣测。但近4个月没下雨应该是大火如此猛烈的直接原因。

过去，每年或多或少都有失火，但规模都不大。

因为山里人防火意识很强，防火经验也丰富，山与山之间，林场与林场之间修有防火带，秋季巡山也会常态化，会第一时间发现并控制火情，把损失降到最小。

但这次彻底失控了。

火是17日夜里开始的，深山老林里，火星变成火苗，并且很快变成火灾。

等村民发现的时候，人已经无法靠近，再加上当晚风势较大，几个小时就形成吞天之势。

防火带似乎完全没发挥作用，风裹着火星到处飞，天干物燥，火星飞到哪，火就烧到哪。

干枯的竹子和杉树像打了油的窗帘挂在山上，沾上火星就着。等县里专业消防队伍赶到的时候，几座山的火势已经连成片，完全无法控制。

第二天，火也没有收敛的意思，加之风势不减，火越烧越大。

湖南的山多数不是原始森林，里面散落着村庄，即便搬迁扶贫多年，仍然有很多人住在山里。而且，哪怕走出大山的，在山里也有老宅，以及致富后返乡重建的新宅。

大火很快威胁到住宅安全，在短时间内看不到灭火可能性的情况下，当地政府不得不下令撤离人员。

我外婆家也在山里，离火源有十多公里。

老人已去世多年，但几个姨都在里面有房子，几个老表也在山里建了新房，那是他们的故土。

中国人对故土的热爱是根深蒂固的。

起初，以为这火怎么地也不可能烧到这边来，因此没准备撤离。

但仅仅过了一天，就发现想得过于简单。火势完全停不下来，范围越烧越宽，风裹着火，火借着风，在吞噬多个村庄后，开始席卷更多地方。

当地政府不得不组织更大范围的人员撤离。

我有几个老表没听撤离命令，冒险在山里守着，其中一个险些葬身火海。

事后他发了当时被山火围攻的视频，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大火的炙热，让人心惊肉跳。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挺过来的。

面对四周汹涌而来的大火，听到毕毕剥剥的燃烧声，他一度也以为自己要完了。但在看到我姨遗像的那一刻，他突然变淡定了。他说当时就有股子执念，就是一定要守着这个家，以及他妈妈，也就是我姨的灵位。

我姨病世不到半年，有不少遗物在山里，灵位也在山里。

表弟认为是姨保佑了他。我是唯物主义者，不是很信这个，但又无法解释这一切，因为那一刻他真的命悬一线。

表弟不缺智慧。

火围上来之前，他用事先准备好的水把四周堆砌的木柴都浇湿了，然后紧闭门窗，防止火烧到屋里，自己则用湿毛巾捂住鼻子，确保不被烟熏倒。

即便如此，我认为运气成分也很大。因为，一旦他被烟熏倒，或者火苗从多个地方同时窜入，他就难逃一劫。

火太大了，那点水压根起不了多大作用。

我们都是凡人，即便拥有勇气和智慧，也只是凡人。

大火仅用了半天时间，就把表弟所在的小山村摧毁殆尽。

等他从房子里走出来的时候，外面的世界已经满目疮痍。他很难过，但又很庆幸。

可是，山火并没有结束。

大火烧到第三天，火势已经烧过三个乡，越来越多的村庄被卷入其中，甚至开始威胁到县城，以及临县的安全。

从当时的照片看，火快烧出山了，在县城已经能看到山那边的火光。

更大的危机似乎就在眼前。

好在这个时候，有个振奋人心的消息传来，支援队伍已经陆续赶到。

长沙、衡阳、怀化等地消防队伍及武警官兵赶来支援，总人数达数千人，其中“国家森林防火四川总队”更是从千里外赶来。

正规军的加入让人们看到了希望。

事实证明，正规军是值得信赖的，大火在第四天，终于被逐渐控制住。

那一天，亲友群里发得最多的就是直升机取水灭火的视频。

然而，就当父老乡亲准备欢呼的时候，老天爷却开始煽风点火。树枝实在是太干燥了，此前已经熄灭的山火，在大风的鼓吹下居然复燃了。

复燃的山火直扑救火官兵，火舌瞬间吞没一切， 突发的高温引发爆炸，直接造成多名消防人员受伤。

其中有两名消防队员永远地留在了这片土地。

他们分别是四川森林消防总队阿坝支队消防员蔡茂强英雄，湖南怀化市林业局专业扑火队员肖建强英雄。

余旭烈士的母亲在接受采访时曾说过，没有人想做英雄的母亲，她只想做普通人的母亲。

是啊，我们也不想把他们称为英雄，他们都是凡人。

蔡茂强烈士不到24岁，风华正茂，有一位相恋多年的女友，正准备一起走进婚姻殿堂。

肖建强烈士是位47岁的父亲，据说得知父亲牺牲的消息，16岁的女儿很快从老家赶来，撕心裂肺地找爸爸，痛苦到自残。

但他们终归成了这片土地的英雄。

有网友在网上提到英雄牺牲的细节，眼看着山火又开始肆虐，四川森林消防队现场组织了敢死队，正是靠这些英雄们奋力搏杀下，复燃的山火才再次得到控制。

而牺牲就是在这个过程中产生的。

我无法想象当时的场景，这个时候，请那些拿“合理性”“科学性”说事的人闭嘴。我相信英雄们在当时的情况下做出的选择一定是最合理、最科学的。

即便真实情况不像这位网友所说，我想勇气和智慧在那种情况下都不会缺。

这种勇气和智慧是身后父老乡亲的期盼给予的，是我们血液里的基因特性给予的。

在我18年军旅生涯中，作为湖南人，我在广东参加过当地的抗洪、抗冰活动，也曾远赴南海守卫边疆，当我面对激荡的洪水，刺骨的冰灾，无边的大海的时候，我从未想过当英雄。

我有绚丽的青春，爱我的亲人，以及虹霓般的梦想，为什么要去当英雄？

我也劝我的战友们不要当英雄，学会保护好自己。

但是，每当冲锋号响起，迎着老百姓求助的目光，我们仍会义无反顾冲向前方。

因为我们的基因在燃烧，因为“母亲”的目光在注视。

那些接受精致利己主义教育的人永远无法理解中国人这种情感。

中国人对这片土地的执念不仅仅源于赋予我们生命的父母，还源于养育我们、教育我们的社会环境，他们共同凝结成了中国人对这片土地的热爱。

这是我们跨越千山万水去守护陌生人的底层情结。

中国人的骨子里都有英雄主义情结，这种情结起源于历史文化，来自于口口相传，最终汇聚成勇气和智慧，表现为平时的兢兢业业和关键时刻的挺身而出。

岳母刻在岳飞背上的四个字，事实上早已通过近千年的传承刻入中国人的基因，成为中华儿女背上的胎记。

当凡人面临那可能索命的危机时，正是这沸腾的基因给了自己挑战一切的勇气。

每次谈到英雄的时候，总有人跳出来说，你不应该赞美牺牲。是的，你说的都对，但你不觉得自己虚伪吗？

你一边享受着别人的牺牲，一边却在道德的高处喊着不要赞美牺牲。

你认为全世界最安全的国家是怎么来的？公安部的数据，十年来共有3700余名民警因公牺牲，5万余名民警因公负伤。

你以为的国泰民安是怎么来的？中国从建国开始，常年有几十万军队守卫边境，为了提升战斗力，每年有数量不等的烈士牺牲在训练场。

你以为的疫情超低感染率是怎么来的？2020年以来，每轮零星疫情，都有数万医护人员，几十上百万志愿者累瘫在工作岗位上。

在一个人口众多，资源有限的国家，除了赞美，我们能拿出什么来补偿他们的牺牲？你能给出多好的物质待遇去换取他们的牺牲？

凡人成为英雄，不是为了换取什么，只是因为凡人像热爱自己的母亲一样，真挚地热爱着这片土地，是因为凡人血液里自带的，随时会燃烧的英雄基因，是因为这个国家始终崇尚英雄、铭记英雄。

我们不鼓励凡人成为英雄，但不应该忘记已经出现的英雄。因为只有这样，在老百姓需要的时候，才会再次有人挺身而出。

10月25日对全中国人而言是个特殊的日子。72年前的10月25日，一群凡人披上披风成了英雄，他们以光荣的胜利拉开了抗美援朝战争的帷幕。

在那里，一个凡人在敌人的烈火中纹丝不动，最终为了整体胜利而选择自我牺牲，这个凡人叫邱少云。和邱少云烈士一样，在抗美援朝战场，有19.7万凡人用胸膛堵枪眼，以身躯做人梯，最终牺牲在那片土地。他们都是中国人心中的英雄。

2022年10月25日对湖南省新田县人而言，同样是个特殊的日子。

在这一天，他们送别了蔡茂强、肖建强两位烈士，送别了在烈火中牺牲的英雄。